元正日是個大日子,這一天要受百官朝賀,又是一年最大的節慶,穿的是那天試過的最厚重的袞冕。
袞冕,金飾,垂白珠十二旒,以組為纓,色如其綬,黈纊充耳,玉簪導。玄衣,纁裳,十二章,八章在衣,日、月、星、龍、山、華蟲、火、宗彜;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衣褾、領為升龍,織成為之也。各為六等,龍、山以下,每章一行,十二。白紗中單,黼領,青褾、襈、裾,黻。繡龍、山、火三章,餘同上。革帶、大帶、劍、佩、綬與上同。舄加金飾。諸祭祀及廟、遣上將、徵還、飲至、踐阼、加元服、納後、若元日受朝,則服之。
這一套穿上身,人就只能端端正正被困在衣服裡了。
衛燎少年時是最受寵愛的幼子,母親死得太早,沒有人教會他父親和皇帝是兩個人,因此總不明白為什麼穿上袞冕之後先帝看起來那麼遙遠,等到他自己要穿這身衣服的時候才明白,權力把人裝點成神,走上祭壇的時候,就與塵世相隔很遠了。
他不想元正受朝的時候,在下面看不見只是個散官的傅希如,想了想,把他叫進宮來了:“裴秘說手底下缺個尚書左丞,前一個發配路上死了,朕說過還他一個。”
言下之意不用繼續說下去了。
尚書臺這地方,正中傅希如下懷,但衛燎想的可不是把他想要的送到他面前。尚書左丞管轄諸司,糾正省內,勾吏部,戶部,禮部十二司,通判都省事,多少人和錢都從這裡過,先前這職位空缺的時候倒是好辦,右丞可以包攬,也就讓整個文昌臺都在裴秘的掌控之中了,衛燎把他弄進去,打的是什麼主意?
像是裴秘這樣的人,是一條用著正順手的狗,雖有獠牙利齒,糾集一群惡犬,可實際上他根基不穩,一切都來自於上,衛燎用他,但不會太忌憚他,更不會真把他提攜成新的門閥,可以與自己抗衡。
吏部,戶部,禮部,這十二司管的可就太多了,傅希如略一想這裡面都是些什麼人,又都是些什麼事,頓時覺得頭疼。
先前他做過的散騎常侍,其實可以看做是一個顧問官,只要衛燎願意問,那他管起什麼事來都是名正言順的。衛燎初登基,能信的人不多,於是經手過諸如擢拔人才,典禮祭祀,也勞過軍,見過幾方要員,走的是積攢資歷的路子。
出任幽州刺史,碰過軍隊,做過實務,錢糧軍政雖然都在雲橫的制約之下,可要了解其中內情,總還不算太難。
按理說,這樣輪轉過一番之後,接著就該進六部之一,一步跳進尚書臺,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衛燎把京裡先帝那時候的世家都拆得七零八落,沒什麼權勢了,又叫傅希如去和裴秘頂著幹?
裴秘這種人先前也出過一兩個,傅希如知道他們看著權力如同看著嘴裡的肉,要放出一絲一毫也不可能,衛燎不信他,更不會全信他,只好叫傅希如去搶了。
他也不得不去。
衛燎要看清他手裡有什麼勢力,能如何威脅自己,也要驗一驗裴秘的忠心,更要看看他這位置到底還有哪兒不穩當,這一招雖然直白,但卻奏效,誰都不能拒絕。
……無論如何,寧肯把他灌醉都要重溫舊夢,也是因為要給他一個開頭,叫裴秘不敢在傅希如還沒走馬上任的時候就把他掀翻了,更給他蒙上一層真情的假象,再讓他的立場更複雜一些這種考量吧。
傅希如不動聲色的笑起來:“這麼大的事,陛下該與丞相們商量才是。”
尚書左丞不低了,要任命這種官員,三省都要被驚動,誠然現在這一鍋粥裡面能明著違逆衛燎的人不多了,但這時候就說給傅希如聽,且如此篤定,就叫他只好這麼應答了。
衛燎確實任性。
這時候是今冬第二場大雪,衛燎攏著那天傅希如見過的織金毯,抬起眼簾慵懶的望過來,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你怕什麼,朕寵著你。”
話說的異常甜蜜輕盈,傅希如卻只意識到他那不可違逆,也不願轉移的決心。終於到了這一天,衛燎會毫不猶豫的將任何人投入熔爐,期待著他死去或者爬出來,藉助熔爐裡的火焰與他對決。
權力的陰影像一扇門,在他身後盤踞,在他肩膀上探出半張臉,窺視著每個獵物,如蛇如蠍。
傅希如也虛情假意的笑起來,說的話他們兩人都很熟悉:“這是陛下的天下,該更慎重些才是。”
衛燎像一隻慵懶的貓兒,心滿意足的看著他,沒接他的話頭:“過來。”
他頤指氣使,語氣輕快的命令:“把這要命的冠去了,給我通通頭吧。”
自然有宮女奉上玉梳。她還年輕,沒見過這種事,何況關乎陰晴不定的衛燎,更加戰戰兢兢。傅希如過去之後,衛燎就躺在了他腿上,因此動彈不得,接過梳子之後摘了衛燎的發冠,心想這時候他是沒空喊打喊殺的。
他正饜足呢。
漆黑長發流水一樣散下來,傅希如掬起一縷,輕輕撚了兩下,放下梳子,先揉按衛燎頭上的xue位。這種事他做得不少,很習慣,衛燎閉上眼睛,偶爾配合他的力道翻個身,總之是懶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