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好那支梅花,傅希如轉而到屏風後面自己換衣服。
他是早就習慣了親力親為,侍婢們卻頗為訝異,片刻之後才手忙腳亂的上來替換他。
當年身邊人也早就散去了,這些該是新買的,用著並不順手,傅希如心裡有事,也就忍了。他臉上這一道疤看著雖然不醜,卻不好親近了,低頭一瞧白嫩嫩卻顫巍巍的玉手,過了一會才想起來怎麼回事,這才開始想,這張臉如今,可不能算是傅希行早年間同人誇耀的“我大兄是玉樹金枝一般的人物”了。
他對這些早不在意,可傅希行麼,年輕人注重顏面,就是不說,定然也是要替他難受一番的。
傅希如最受不了這個。
卻沒料到,先一步進門的並非是傅希如,而是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徑直就進了傅希如的房門,且十分親熱:“琴蓀!”
傅希如一抬頭,正好看到一條瘦高人影,絲毫不見外的過來,一把拉住他自然而然伸出去的左臂:“久違了!”
他尚未醒過神,已經叫出了這人的名字:“翊之!”
琴蓀是傅希如的字,蓀者,菖蒲也,所謂一塵不許渭幽雅,百草誰能並潔娟。希如琴蓀,不可不謂極高的期許。
能叫他琴蓀的故人,如今也就只那麼幾個了。
傅希如年少時先帝以恩蔭而封太中大夫,原本是個散官閑職,卻因出身而數次奏對,又以高標清舉,姿容俱美而揚名,後進散騎常侍,做了衛燎近臣——也曾是榮寵一時,無人出其右的人物。
謝翊之在他做太中大夫之前,一起打過馬,遊過獵,賞過春,品過琴,家世相當,又彼此投契,一來二去,成了摯友。能在這時候得了訊息就過來探望他的,多少也算是真心朋友了。
傅希如也不拘泥,叫他坐下,又命人上茶。
在這裡說話不需要藏頭露尾,謝翊之落座只喝一口茶,就說了自己的方才的疑問:“你這臉……”
傅希如已經逐漸習慣了這些人一照面就問臉的事,言簡意賅:“打過仗,留下的疤。”
他這些年在幽州日子必定不好過,這誰都能想得到,謝翊之唏噓幾聲,也不多說,轉而拱手:“令弟這幾年由我照看,是好好的,如今你平安得返,我也算是完璧歸趙了。”
這話說的不倫不類,十分詼諧,是謝翊之一貫端正又戲謔的態度,傅希如掃他一眼,似笑非笑:“多謝你費心,當年走的匆忙,也只有你一人可以託付,希行他……當年實在是太小……”
謝翊之擺了擺手,不想再聽這些客氣話:“你我之間,何必言謝?你剛回來,我本不該上門來叨擾,但你也該知曉……”
他嘆了一口氣,神情凝重:“這幾年京裡的局勢已經變了。”
傅希如知道他一貫貼心,一定是趕著來送訊息的,難為他大雪天跑這一趟,聞言也斂去了眉眼之間的輕松笑意:“願聞其詳。”
他要還是從前的芝蘭玉樹,也就罷了,肅整容顏也無非是端方持重,現如今倒是有些嚇人,謝翊之更是敏銳的察覺,他身上的氣勢也厚重肅殺了幾分,不由更加端正,從頭開始說:“說來話長,我就從你離京之後開始說吧,你孟夏離京,仲秋大選人才,就挑出了這麼一位人物——當今尚書省左僕射,裴秘,當年選任從六品,不知怎麼得了陛下青眼,到第二年,已經青衣換紫袍,成了赫赫宰相了……”
他說得投入,抑揚頓挫,傅希如卻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並不置評,也不打斷,倒是讓人索然無味,敲了敲身下坐榻:“你倒是不吃驚?”
傅希如回過神來,心意深沉看他一眼,雲淡風輕:“幽州邊遠,可這等大事,還是知道的。”
又有什麼好吃驚。
謝翊之就知道這些話還不算猛料,但多少被掃了興致,於是接下來的話說得十分潦草,全沒了方才嚼舌頭的津津有味:“既然如此,那你也該知道,陛下毒殺雍州牧弋陽王,以謀逆大罪誅,並罷七州之牧的事了。”
傅希如頭也不抬:“知道。”
這興許是衛燎登基之後最大的手筆,他怎麼能不知道。若沒有這個善於體察上意,不擇手段達成衛燎意願的尚書左僕射,哪兒能辦成這麼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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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查了一下資料,說是唐代只有四川紅梅大概是這個意思。),朱顏烈和硃砂梅都是我編的,好聽的名字。
那首關於菖蒲的詩是徐僑的《詠拳石菖蒲》,全詩:巖泉潠灑著根纖,拳石相依自糾纏。
土葉漸除青帶冗,細莖初發綠毛鮮。
一塵不許渭幽雅,百草誰能並潔娟。
日課蒼頭注新汲,要移林壑在庭前。。大意就是說,菖蒲是很高潔的花,在傳統文化中和蘭花的地位是差不多的。古人是很經常用香草來比喻名士啦,象徵了很多美好品質。菖蒲花色比較多,但我比較喜歡的是石榴花那種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