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秘也算是個能吏,更是個十分合格的政客,想也知道不擇手段這一點很合衛燎眼緣,兩人一拍即合,君臣相得,不在意料之外。傅希如想起自己剛聽聞弋陽王之死時的心情,也覺得恍如隔世了。
弋陽王是否有謀反之心,傅希如不能論斷,可他的脖子也不是鐵打的,這倒是很明白的事。
實質上,裁撤七州之牧這件事,先帝在時就很想做了。
本朝向來以親王充任州牧,除雍洛兩個陪都之外,都漸漸成了虛銜。設立之初,為的是固守要塞,同仇敵愾,拱衛京師。然而天下承平日久,這道防線也可以撤了。
設立的容易,要撤沒有那麼簡單,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事其實不好辦。先帝諡號宣,施而不成為宣,多少有幾分這個意思。
衛燎比起先帝,才具眼界都不盡相同,只有這件事上,才算是父子齊心,可惜就是這樣,還要被老太傅指著鼻子罵“子不改父道三年,如今陵土未幹,焉能改弦更張”。
或許換成性情溫厚的先帝,這種撕破臉皮的大罵能有點效果,對衛燎,他是受夠了被人掣肘,處處受制的,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哪裡可能照舊聽這群食古不化的糟老頭子指點?
於是不僅是做了,還做得毫不留情面,日後史書上,難免記一筆刻薄寡恩。弋陽王一薨,好歹得了個諡號,以親王禮葬了,剩下空有頭銜的幾個堂兄弟們,紛紛交出了州牧之印,剩下洛州牧獨木難支,心灰意懶,也上表乞骸骨,養老去了。
由是,衛燎才算是樹了個榜樣,自在快活起來。
太傅的離去在傅希如的預料之中。
裴秘這等人才扶搖直上,也不能令他意外,甚至就是衛燎對從兄弋陽王的狠辣無情,也早有預兆。他抬手揉揉眉心,長嘆一口氣:“你知道他的性子就是這樣。”
這話說的很緩和,倒好像抱怨,是輕軟的。
謝翊之懂他太深,聞言挑高了眉頭:“而你就一點都不吃驚?”
傅希如搖搖頭,往後一仰,毫無形象靠著屏風,正好抬起頭來平視他,眼神寂靜:“終有今日,我比你明白他許多,當年決裂,也是情非得已,早就……回不到過去了。”
他所說的過去是什麼,謝翊之不是親身經歷的人,自然不明白。但他也知道的夠多,聞言自然的垂下眼,去看白瓷杯裡的清茶,雲淡風輕再問一遍:“當真如此?”
這麼糾纏不清,可不像是謝翊之的性子,傅希如撩起眼簾複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你怕什麼?”
他們實在熟稔,彼此之間許多話都不用說盡,但也不用這樣拐彎抹角,小心翼翼的試探。謝翊之無奈,只好挑明,老老實實道:“我怕你泥足深陷。”
“你是真的鐘情。”
傅希如聞言,不動聲色,眉毛抬也不抬,像無悲無喜,雲淡風輕的撥回了話頭:“鐘情沒有什麼用,你是怕我色令智昏。”
謝翊之嘆息:“你站在琅琊王這一邊,倒是贏得毫無懸念,可卻賠進去你大好前途……”往他臉上一看,神情更加不忍,像是傅希如現在就變成了修羅惡鬼似的痛心疾首:“還有這麼一張臉,你這回要是還做那個佞幸裡的純臣,還有什麼可搭進去的?”
說這些話似乎是冒犯天威了,不過他們私下對衛燎毫不客氣的品評,似乎也是常有的事,謝翊之是個閑散中郎將,並不在朝侍奉君王,為朋友發發牢騷,情理之中。
況且有那麼一回過去,他如今對傅希如再三勸阻,就只能算是拯救陷入情劫的摯友了。
佞幸這詞,聽來刺耳,傅希如卻頗有些懷念。
本朝於男風這回事不算忌諱,但畢竟不夠光彩,何況臣子入幕,不是正途,也難以走出頭來,多為人不齒。傅希如出身太好,起點太高,頗受先帝嘉許,到後來和衛燎攪在一處,難免叫人覺得他失了風骨,是比裴秘更能媚上的人。
這件事本來也瞞不過人,就是沒人當面說,背後也傳得紛紛揚揚,白雪一般的名字沾染上汙穢,也就是片刻之間。
自打出京之後,傅希如倒是很久不聽這兩個字了。
他不怕人議論,只是總有親厚之人替他嘆息,謝翊之就是其中一個。
他的意思傅希如很明白,到現在傅希如在這條路上,只剩下自己了,和衛燎之間要是再輸下去,只會抵掉這一條命。
人固有一死,可他不能死在這件事上。
傅希如勾著唇角,望之可親:“我不做傻事,你就放心吧,時局變動,天下要亂了,裴秘目光短淺,德不配位,不能放著他縱容陛下胡來——總要做些什麼。”
鮮少有人敢這麼直白的說什麼天下亂不亂,更不會直指當朝宰相配不上這個位子。朝堂如今已經被衛燎的任性攪成了一鍋粥,亂成一團不說,原本成形的黨派紛爭也成了各自為營,只剩下鬥來鬥去,傅希如孤身一人要蹚渾水,怎麼看都不像是他自己說得那麼理智,簡直是要火中取栗。
謝翊之長嘆一聲:“好,好,我知道你,說了就一定會做,我攔不住你,就只想問問,你這次盯著什麼?什麼散騎常侍,你是不想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