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力量。”付厲面部扭曲了一下,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腮肉,過來片刻才道,“他利用的,就是你這樣的力量?”
“啊。”華非點頭道,“我剛跟你說了吧,韋鬼,只要找到了合適的軀體才有價值,才能成為真正的不死軍。然而列姑射之後的世界裡是沒有不死族的,涅嬰找不到這樣的驅殼,便將主意打到了魂靈上面。魂靈不滅,能存續的時間比活物多得多,如果能將魂體煉化成驅殼,離他想要的‘不死軍’便又近了一大步。又因為尋常的魂靈脆弱,無法煉化,他便希望能多找些厲鬼來試驗,但在明組邑的操作下,哪來那麼多厲鬼呢?尋常的魂靈,早在離體的第一時間就被明組邑的術者送到盡頭之處安息去了。涅嬰搞不到厲鬼,便來找我,我受了他的控制,迷迷糊糊地就走到了盡頭之處,萬魂安息之所,開了言靈,起了幻境,為那些安靜沉眠的魂靈灌注了一個又一個森冷可怖的噩夢,直逼到他們在夢裡發瘋,在幻境裡,一點又一點的狂化,成魔成鬼,偏偏我又氣力有限,到最後已經完全沒力氣再去控制他們,更別提回收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厲鬼彼此齧咬撕扯,碎屍滿地,最後硬是拆了盡頭之處,逃到人間各地,害人去了。”
他永遠記得那時的場景。殷風颯颯,百鬼嚎哭,森冷的鬼氣具現成了寒冰霜雪,冰封萬裡,他無力地跪在冰原之上,手上腳上全是被發狂厲鬼抓出的深深的血口,染紅冰雪一片,他卻根本顧不得這些——
他只拼命喘著粗氣,艱難地抬頭,看一簇簇的黑色煙霧,爭先恐後地朝天空遊弋而去。他徒勞地想伸手再抓一些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連抬一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他人編造噩夢的人,自己終於也染上了擺脫不掉的噩夢。
而這個噩夢,成了壓垮墮落石夷蚩磯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那以後我就決定,不能再放任涅嬰那樣下去了。”華非用力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後道,“涅嬰對我有約束,我沒法直接傷害他,所以我設法拉攏了同樣對涅嬰不滿的漆礬,又找了對石夷依然心懷信仰的付家後人,借她的手配合漆礬的開合之力,將涅嬰封印到了我的戒指裡,然後便將戒指託付給了她,囑她將戒指藏起來,而我則帶走了漆礬的戒指,藏到了列姑射裡,之後便穿越了列姑射與山海界,逃難似地來到這裡,渾渾噩噩過了一陣,碰巧遇到了貴人,僥幸得到一個忘掉一切重活一次的機會,這才有了你現在認識的華非。”
他最後這一段話說得飛快,幾乎是從頭貫連到底,中間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也沒有片刻的喘息,就好像是在急著從自己的身上甩掉什麼一樣,中間甚至還帶上了幾句明組邑的方言,他自己卻一無所查。付厲懵懵懂懂地聽著,也不知道究竟是跟上了沒有,華非遲疑地抬頭看他一眼,正想說話,卻見他突然抬手,輕輕在自己的眼睛下面抹了一下。
華非愣了一愣,自己也跟著摸了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哭出來了。
“別哭。”付厲道,默了片刻,又惴惴不安地開口,“你……別怕。”
他只是不通語言,不是腦子笨。華非剛才講了那麼多,他就是真笨也該明白了——華非就是為了逃避噩夢而存在的,而那個會讓他做噩夢的人,現在就在自己的身體裡。
所以在華非逃出列姑射後,會用那樣的表情看著自己。
但他能說什麼呢?他該怎麼樣才能讓華非相信,他只是他,他不會再讓他做噩夢了呢?
付厲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困惑之中又有著自己難以察覺的恐懼。他隱隱有種預感,自己也好,華非也好,此時都停在了一個相同的地方,再往前就是懸崖,只消再往前一點點,他們就會掉下去,或者華非先下去,或者自己先下去,再或者就齊齊墜下,無論如何,只要一個錯誤,他們一個都留不下。
但他該做什麼呢?
付厲繃緊了嘴角,神情扭曲而糾結,華非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反倒是笑了出來:“怎麼了,這幅表情,跟沙皮狗似的。”
他反手握住付厲的手,又默了片刻,才輕聲道:“謝謝你,我沒怕。我只是想起過去,總有些剋制不住而已……”
他說著,提手又摸了下眼睛,跟著抬眼看向付厲,扯著嘴角又是一笑:“其實我本來也有猶豫的,這些事,到底要不要和你說。畢竟他是他,你是你,我再怎麼也不該用他的事來影響你的心情。但思來想去,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來得好,不然……總覺得自己太沒理由了。”
“什麼沒理由?”付厲擰起了眉。看著華非那樣,他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他想起自己不久前剛看過的劇,那些下雨天、滿臉疲憊的主角,還有那些會讓人心髒瞬間沉入谷底,還會一抽一抽隱隱作痛的話語——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華非道:“我並不是想遷怒於你,只是覺得實在沒辦法……我說,要不我們就先分開一陣子,你覺得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