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沒有,你一直都是愛媽媽愛得更多,我清楚。”
那天她很早就跟在阿賽亞後面偷偷溜出了餐館,想著自己或許不適合打工,時間很早,西裡斯也沒有回來,閣樓的樓梯平臺上鋪了一張綴著灰色流蘇的土耳其地毯,伊迪絲坐在那裡讀《不存在的騎士》,紐扣趴在她肩膀上給她編辮子,蕎蕎窩在她懷裡,被她撫摸著皮毛,突然之間壁爐裡燃起綠色火光,蕎蕎撲朔著翅膀飛到了閣樓裡去,紐扣跳進她口袋裡,伊迪絲看見兩個男孩從壁爐裡踏步出來,看上去歷經千辛萬苦。
“下午好。”她淡定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伊迪絲?”詹姆尖聲叫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她住在這裡。”西裡斯拍打著褲腿上的灰,他和伊迪絲一樣,都在裝鎮定,“暫時。”他補了一句。
詹姆哼哼笑了兩聲,他像是接受了一樣,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給西裡斯講了幾個不好笑的笑話,然後他提問:“伊迪絲,那你睡在哪裡?”
“我睡在閣樓啊。”伊迪絲說。
“胡說!是我睡在閣樓。”西裡斯提高了音量。
“好了,我知道了,到了晚上你們兩個就都睡在床上了,我知道了。”詹姆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西裡斯耳朵紅了,他背過身去。詹姆放聲大聲笑起來。
“不許告訴別人。”西裡斯警告他。
“好,我不告訴別人。”詹姆坐到了沙發上,伊迪絲走過去給他端了熱茶,“謝謝你,小姐,我能告訴萊姆斯嗎?”
“不能。”伊迪絲轉身坐回樓梯去看書,西裡斯走過來,蹲下和她小聲說:“你今天晚上就不用做我的飯了,波特先生和波特太太說今晚請我去他們家吃飯……”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抱歉。”
“你沒什麼好道歉的,我只是想說,我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西裡斯怔忡了片刻,然後他坐到她旁邊,樓下傳來詹姆開啟電視機的聲音,他握著她的手,“對不起,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有其他人知道了這個事情又會說一些傷害到你的話,你要是想告訴其他人也是可以——”
“我只是開個玩笑。”伊迪絲瀏覽著書上的字,沒有讀進去一點。西裡斯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他難為情地說:“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你的吧?”不知為何他的語氣聽起來近乎懊悔。
“嗯,知道。”伊迪絲點點頭,詹姆估計調到了某檔體育賽事節目,主持人喊進球的同時他歡呼起來。
“那——為什麼不告訴萊姆斯?”
“因為我和他吵過一架,好吧,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也不能算作是吵架。”
“我想我今天還是不走了。”西裡斯摸她的手背,“我去和詹姆說一聲。”
“不必,你去吧,玩得開心點。”她把他推開,催促他。
西裡斯和詹姆走後她想起那天是幻影移形課,她早早地就學會了,歸還木圈的時候萊姆斯把她叫出去,萊爾叔叔從爸爸那裡知道了她離家出走的訊息。
“我過的好著呢,放心。”她說,如果除去破釜酒吧發黴的牆角和餐館經理的訓斥之外。
“可是伊森叔叔——”
“不要再提了。”
“你叫我怎麼放心?伊迪絲?你這樣就有些任性了。”萊姆斯只是微微蹙著眉毛,他永遠是這樣,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
“我的確是任性,你不知道他都對我做了些什麼。”
“我知道。”萊姆斯又變回了原來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對不起,但是一直以來我都知道,爸爸要我瞞著你。”
伊迪絲覺得自己的心愈發冰冷,她閉上眼睛,她根本無法怪罪萊姆斯,他什麼錯也沒有,她也哭不出來,她睜開雙眼,萊姆斯一直站在她面前,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子。
“你覺得那樣對嗎?”她問他,“你真覺得他那樣對我公平嗎?”
萊姆斯搖了搖頭。他想說伊森·夏瑞恩很愛她,伊迪絲知道,那不是她想聽的。
“或許我們就不應該討論這些問題的,是嗎?”
“是。”
下課鈴響了,談話到這裡就結束了,他們走回去,這一切都顯得那麼古怪,從前她不會這樣和萊姆斯說話,她感覺小時候的他們像花樣滑冰選手,即興地討論,如此熟練而完美地同步,他們自己都感到驚訝。她優雅地將自己拋到空中,盡管他不知道要怎麼做,卻每次都能將她接住。現在不再是這樣了,她當時還坐在火車上,但卻是彷彿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她和萊姆斯不再是一種人了嗎?不,他們好像本來就不是一種人。她那時還想到了更糟的事,她愛上了傷害過自己最好的朋友的人,愧疚地想把自己拋到懸崖邊上,可就在那天的國王十字車站,西裡斯和她說了某些感人至深的話,她現在業已毫無顧慮,那也正常嗎?
從車站回家的第二天是她第一次去西裡斯家寫作業,當天晚上他們就上了床。公寓裝飾得很雅緻,那絕不是西裡斯的品味,床的對面就是落地櫃子和電視機,左手邊是背靠木方格雙懸窗的墨綠色沙發和高腳茶幾,右手邊是衛生間和小廚房,島臺餐桌邊上有一架靠牆放的原木色小型立式鋼琴,鋪著白色的碎花布。床上帶圖案的天鵝絨、羊毛、棉麻和抱枕,沙發底部的排穗,佐敦茶色和淺草綠的牆紙,桃花心木的落地燈。這裡讓她感到舒服,但不是家,她坐在餐桌邊上學習,在床上做愛,有時候西裡斯半睡半醒地趴在她身上,嘴唇貼著她胸口,口水沾濕她衣服,點唱機播放音樂,她從床頭櫃拿一本書來看,打心底裡覺得這種幸福根本就不屬於她。
伊迪絲走到廚房,開始做自己的晚飯,她從十三歲起就能夠很好的喂飽自己,哪裡像什麼鄉村千金?她把冰箱開啟,冷氣從裡面掉出來。窗簾開著,聖保羅大教堂的圓頂上懸著一汪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