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伊迪絲,東西收拾好沒有?”爸爸在房間外面問她。
“快好了。”伊迪絲在把唱片疊在一起包上羊絨外套,這樣便不會損壞。爸爸的腳步聲走遠一些,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折返回來說:“不要帶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了,反正過幾天你就又回來過節了。”
“說得也是哦。”她又把羊絨外套拆開,裡面的唱片豎著放回書架,只帶了一張《地下絲絨》。扣上行李箱的鎖扣。
“去和媽媽說過幾天再見。”爸爸輕輕推她的背,動作很溫柔,和一週之前在客廳責罵他的樣子全然不同。伊迪絲走上閣樓敲響了媽媽的房門,嘉佰莉拉給她開門,房間裡好像開了冷氣一樣,霜風一樣傾斜到她們身上,母親擁抱了她,還親親她的臉頰,伊迪絲沒有退出去。嘉佰莉拉問她怎麼了。
“我不是很想回去。”
“到底發生什麼了,小甜瓜?”
“沒什麼,我就是不想見到他們。”伊迪絲沒好意思告訴爸爸媽媽她把黛芬和安東尼奧變成巨大果蠅的真正原因,她只說他們講了很難聽的話,爸爸覺得如果她不敢說是什麼話那就說明她自己知道那句話並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她也不願意反思自己的錯誤還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開脫。伊迪絲不敢想象伊森在聽到那些話之後的反應,他一定會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西裡斯了,要麼就是嫌她下賤,所以她寧肯被罰在房間裡背誦抄寫《如尼文詞典》。
“不想見到誰?”媽媽摸著她脊樑骨,“你不是還說要回去參加冬季舞會嗎?你最喜歡跳舞了,你要記著穿媽媽留給你的裙子,傑斯是不是說陪你一起去?”
“嗯。”伊迪絲點點頭,把眼淚憋回去,爸爸說她長這麼大了還這麼愛哭,讓爸爸媽媽擔心,她也不想這樣的,她一點都不想再給媽媽添麻煩。
“過幾天再見,親愛的。”媽媽也像爸爸那樣推了推她,他們是不是都期望有天能這樣把她推到世界之外,接受其他人的寵愛?
“過幾天再見。”爸爸送她去車站,天氣很冷,她穿了法蘭絨格子大衣,小時候她聽過麻瓜的說法,在維多利亞時期,穿著紅色法蘭絨是治療背痛的民間療法。人們穿法蘭絨,因為人們認為它可以預防感冒。她竟希望這種毫無根據的做法能有所奇效,要是這能讓她忘掉爸爸說的那句:“我怎麼會教出這樣一個孩子?”,又或者忘掉她和西裡斯在空教室裡胡來的記憶,那就算管用了。伊迪絲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空曠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火車上也沒有人,她雙腳都在那死寂的影子裡,它的空虛像是一間關著的,蛀了黴蟲的白粉牆小房間。伊迪絲把頭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等著火車啟動。她知道學校裡有些人會故意賣慘博取別人的同情和關注,但她就是知道西裡斯給她看的都是真的,她把他的回憶拼在一起,看到那個在灰暗家裡無所適從的小男孩長成她面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每次都給她留下對整個自身以及對變革生活的強烈新鮮感……爾後她踏實地回寢室睡個小覺,夢中依然感到他的存在,幾個小時之後醒來。某一時刻她覺得自己誘惑了他,於是容許他的親吻和撫摸,和他說自己過去的事情,在他心癢難耐的時候,她主動來到了他的身邊。
後來的幾周伊迪絲在櫃子和書包裡發現了不少辱罵字條和隨時會爆炸的糞彈,傑斯看不下去,都幫她忙清理掉了。她離開學校之前的一天西裡斯拒絕她的約會邀請,也拒絕和她一起去舞會,不知被誰聽見傳遍了整個學校,他如此殘忍地羞辱了她,還不願向她道歉,甚至不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拿她作某種秘密實驗,自己竟然蠢到心甘情願被利用。她窩在被子裡哭了一晚上,現在想起來真是傻透了,伊迪絲想把那個眼睛腫得像金魚的丫頭揪出來狠狠罵一頓。那天下午她餓得不行,下去找點東西吃,黛芬和安東尼奧看見她就開始笑。
“瞧瞧這是誰啊?哭包子小姐?”黛芬對著她說,她坐在高腳椅上,穿著半透明黑絲襪的腿緩慢地來回晃動,“不回去當你的好情人了嗎?”
伊迪絲假裝沒聽見,傑斯讓黛芬閉嘴。
然後安東尼奧摟著他的女友對伊迪絲說:“沒事兒,寶貝兒,你繼續哭吧,不過我們就有一個問題。”他的聲音放大了很多,“布萊克愛和你幹會不會就是因為你每次都會被弄到哭啊?”有人大笑起來,黛芬開始模仿著伊迪絲的哭腔叫西裡斯的名字,隨後她就跟其他人一起笑,聲音在伊迪絲耳裡像某種尖厲的笛聲,蒂拉高聲喝止他們,但沒有人聽。
然後就是那件事發生了,伊迪絲抽出魔杖轉過身把他們倆變成了一對和《現代魔法史》封面一樣大的果蠅。她被叫去校長辦公室,差點要被開除,是傑斯和蒂拉沖進來為她作證並幫她求情才沒落得那個結果。爸爸黑著一張臉把她接回家,在客廳裡狠狠數落了她一頓,後來的幾天她都是在臥室裡渡過的,練字、背誦《如尼文詞典》、給爸爸念反思,有兩次晚飯都被倒進了垃圾桶,媽媽沒有精力像她小時候那樣為她說話,她把自己關在房門裡。
阿賽亞來家裡吃過一次飯,他看見伊迪絲在很驚訝,問她怎麼了,她拉他進書房單獨和他在一塊兒的時候才好意思說,全部的事情都說了,伊迪絲小時候總想要一個哥哥,所以伊森就把阿賽亞帶回來做她哥哥。阿賽亞聽了她的話皺起眉。
“說實話我對你很失望,你應該知道不要對男人隨便心生同情,特別是你學校裡那些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人,你還讓他——”
“你就跟我說這個?去他的現在全校都覺得我是個瘋子,那些壞心思的家夥敢這麼羞辱我!他們竟敢這麼羞辱我!我忍著讓爸爸罵我罰我,你就跟我說這個?”伊迪絲很生氣,奪門而出,她再沒理會過阿賽亞。
本來不就該是這樣的嗎?男人總想著教育你,他們建立起自己的社會規則規訓別人,卻連自己的生活都過得不開心,他們想得到女人,而女人們卻還總是溫柔又深刻,為他們展現出來的一丁點魅力或是一絲毫痛楚折服,她想到父親將母親關在房裡,說著一些無能的話、小時候的傍晚一個人放學回家遇到的鎮上那些男人黏糊糊的眼睛、帕拉巴斯在大街上對著她大吼大叫、詹姆和斯內普互相辱罵施咒、斯內普對著莉莉惡語相向、在那間空教室裡她親吻西裡斯,喚起彼此的情慾,他哄她開心,爬到了她身上的時候把她嚇哭了,可她卻無法記恨他。
傑斯、萊姆斯、莉莉、伊莎和蒂拉在霍格莫德站臺上等她,他們五個冷得直呼冷氣,伊迪絲給他們施保暖咒。
“歡迎回家。”萊姆斯要幫她拿行李箱,她拒絕了,把行李箱硬塞給傑斯。
“說到底,那裡才是家?萊米?”伊迪絲當著所有人的面叫萊姆斯的小名,這讓他臉變得很紅,哪怕其他人都沒注意到這點,“你們都來了我很驚訝。”
莉莉說:“我們想讓大家知道我們支援你的。”
“謝謝你們,寶貝們,你們人真好。”伊迪絲挨個兒親吻了三個女孩的臉,反思著自己有沒有對西裡斯這樣做過。“果蠅夫婦怎麼樣了?”
傑斯很無可奈何地笑了,“你能別這——算了,他們現在怕你怕得要死,到處和別人說你是個十惡不赦的黑女巫——”
“真的假的?我希望他們能用個更有攻擊性的說法呢。”他們以前用過了,她才意識到。
萊姆斯說:“他們現在可不敢開你和西裡斯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