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怪我殺了他們嗎?”
沈姝雲搖頭,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注視著他顫動光芒的眼眸,“朝局不定,家國不安,是君主臣子的錯,這是他們只顧享樂、不顧百姓的報應,你雖行為不妥,卻算不上做錯。”
世間萬物並非黑白二分,比起這些盤踞在京城的蛀蟲,景延的手段再狠,也是以暴制暴,惡有惡報。
她不怪他,只是難以作出抉擇。
與他生死與共,還是盡早劃清界限。
景延不知她心中的糾結,只聽她不怪自己,便徹底安了心,挪到她身邊,高大的身子舒展開來依偎在她身上,長長的舒了口氣。
在他看不到的視角,沈姝雲轉臉看向馬車外,晃動的窗簾外是繁華如常的京城街市,看著人來人往,塵世煙火,她的頭腦冷靜下來,握著少年的手沒再收緊,也沒有因為他的依賴,給予更多的反饋。
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幾天後,劉府三十二口被屠,劉尚書死於非命的事受大理寺審理,景延被傳召去大理寺,頂著文官們的參奏,終究沒背上罪名。
他是獨自入劉府,未帶一兵一卒,又有劉府侍女的口供,稱劉尚書以美人籠絡景延不成惱羞成怒,召集護院威脅在先,景延不得已殺人在後,有理有據。
案件審理呈到皇帝手中。
小皇帝哪懂這其中的門道,反倒是太後知道了景延那股不要命的狠勁,生怕他再發瘋,連皇帝都丟了性命。為保眼下的權位,只能大事化小,借皇帝之名給景延判了個行為失當,叫他在府中閉門思過七日。
懲罰下來,朝中文武官員都知道了風向,連太後母族的劉家都拿捏不住景延,哪裡還有人敢跟他作對。
因此,景延雖禁閉在家,府裡收到的拜帖和禮物卻只增不減,儼然將景府燒成了熱灶。
清晨醒來,沈姝雲還未睜開眼睛就伸手去摸身邊的位置,果然摸到一顆毛茸茸的頭。
低頭看去,自己被壓了半邊身子,少年反倒睡的香甜。
她拉了拉被壓住的內裙,從床上坐起來,沒有叫醒景延,獨自下床去屏風後換衣裳。
待到穿好外衣,床邊才適時的響起少年慵懶的聲音,“阿姐起得這樣早,今日是有什麼事嗎?”
不知他何時醒來,更不知他看了多久。
沈姝雲輕撫胸口讓自己沉住氣,答他,“昨日沈府送了請帖來,沈複罪名坐實,即將被流放南越,宋氏邀我回府一坐。”
“你已不是沈家人,何必去呢。”
“我孃的牌位還在那兒,沈複走了,想來沈家的門楣也撐不了多久,我不希望我娘無人供奉,想去將她的牌位請回來。”
她話中隱有傷感,垂頭嘆氣時,輕微的腳步聲從屏風那邊走來,帶著清冽寒氣的擁抱從身後將她抱了個滿懷。
“我陪你去。”
少年依戀的將臉埋在她發間,只著中衣的身體露出大片冷白色的胸腹,毫無顧忌的隔著青色紗衣貼在她後背。
“不必。”沈姝雲感到一股緊張的酥麻從脊背蔓延開,給他抱住肩臂,說話都慌張起來。
她再傻也能感覺到,這般無界限的接觸早已超出了尋常姐弟的範疇。
先前幾天還教導他不許如此,可他總是不聽話,陽奉陰違,半夜摸進她房間,爬到她床上不說,還一有機會就貼到她身上來……
好像一具幹枯的屍體裡重新長出了人格,先是老年的沉穩入定,再是成年的冷漠心狠,最後才是孩童的深深眷戀。
他該是病了。
可她不知道要如何治他,只能拿出姐姐的寬容和大夫的仁慈之心,托住他柔軟熱烈又不太正常的情感,暫時維持家中的和睦。
感受到他在聽到拒絕後收緊的手臂,沈姝雲忙抬手搭上他的肩,好聲哄他,“如今劉府的事好歹平息,你就老實待在家裡,省得給人抓到話柄,若是擔心我,叫兩個人陪我去就是了。”
她既開了口,景延哪有拒絕的道理,便指了守衛在府中的親兵,叫那個護衛過她的校尉帶兩個人同去護她。
出得府來,沈姝雲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景延在家裡整日黏著她,她出門的機會都少了,雖然馬車後跟了三個尾巴,好歹是出來了。
來到沈府,有校尉帶人幫忙開道,無人敢攔她的腳步。
從前的沈家雖是外強中幹,好歹能維持面上的體面,如今家中唯一的頂樑柱倒了,又沒正途來錢貼補家用,府裡的下人少了大半,由於人手不足,院裡落葉落灰,顯出破敗之景。
走進後堂,宋氏擺了一桌子飯等她,從前不屑於認她這個姐姐的沈佑真和沈妙珠兄妹也在桌上。
見她來了,宋氏換了笑臉,沈佑真上前來請他,沈妙珠則站起來為她搬凳子,只是這兄妹兩個作假的功力不如宋氏,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