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景延不吃這套。
“我是刀尖上滾出來的武夫,沒心思同你們鬥法,只一句話,你若想要朝堂安穩,便辭官遠離京城,我保你性命無虞,如若不然……我想,聖上應該也不希望出現第二個吳相國。”
陰謀詭計終究是偏門,真刀真槍面前,誰同你講道理。
聽完這駭人的言論,劉尚書啞然失語。
在少年的武力威脅下,一瞬間想到自己若辭官離京……不,他們劉家在京城苦苦經營數十年,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再往前一步就是權力的頂峰,這種時候要他放棄,跟殺了他有什麼區別。
景延要除掉他,不也是把他當成可以談判的對手嗎,否則直接以清君側之名,像滅吳家一樣,早就滅了他劉家了。
他仍有談判的底牌。
“將軍好不容易走到這個位置,難道捨得放棄?其實我們何必鬧得你死我活,不如你我共同輔佐聖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豈不美哉?”
景延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站在他身邊的沈姝雲即便看不見他的臉,也能輕易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連她都知道,聖上無能,說什麼共同輔佐,不過是彼此退一步,可景延一個入朝的新貴,如何能與樹大根深的劉家抗衡,對方提出的退步,不過是張開了一張更大的網,等景延掉進去再一點一點蠶食掉他的權力,吃掉人,連骨頭都不吐出來。
“我沒有與人分享的習慣,劉尚書既然不願意體面離去,只能我來幫你了。”景延松開沈姝雲,將人推進屋裡,關上了房門。
“你要幹什麼!”
隨著少年抽出雙劍,走下臺階,劉尚書的表情逐漸慌張起來。
沈姝雲人在屋裡,聽到第一聲慘叫後,迅速落上了門栓,看著外頭潑灑到房門上的鮮血,她驚恐的後退。
逃跑聲、求救聲、叫罵聲不絕於耳,良久她聽到劉尚書的聲音虛弱的咒罵一聲,“你不得好死”,隨即,房門外歸於沉寂。
房門上響起有節奏的敲門聲,少年平靜的聲音響在外頭。
“已經沒事了,我們回家吧。”
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柔軟,像在外玩累的孩子牽著姐姐的手撒嬌,沈姝雲聽在耳中,心中百感交集。
她做好了準備,開啟房門看出去,是滿眼的血紅和橫七豎八的屍體,所有的護院和男丁都被殺了,其中零星有幾個沒能逃掉的侍女,躺在地上,依舊保持著驚恐的死不瞑目的表情。
沈姝雲淺淺瞥了一眼少年身後的景象,內心升起一股惡寒:政權鬥爭本就不幹淨,誅人九族都是常事,何況這些沾親帶故的奴僕。
她吐了口氣,視線回轉到景延身上,看他一身黑衣顯不出血色,臉頰上被濺了幾個血點,併到一隻手上的雙劍沒來得及擦,劍刃還在往下滴血。
她感到精神恍惚,任景延牽住她的手,穿過橫七豎八的屍體走出庭院,穿過下人躲藏的花園,直到走出劉宅。
坐在馬車上,她許久不曾開口。
景延察覺她的異樣,擦幹淨臉和劍刃,湊近到她身邊來,細心地為她理好衣領。
“被嚇到了?”他低聲問。
沈姝雲搖搖頭,此刻她內心並沒有恐懼,而是逐漸清晰的看清自己的現狀。
本以為離開沈府自立門戶,有了銀子和醫術便可以瀟灑自由的過活,誰曾想,與景延的重逢給她帶來權力庇護與陪伴的同時,也把她帶入了她意圖遠離的紛爭。
凡事有得必有失,選擇不論對錯,只看自己想要什麼。
她在心中問自己:真的要陪景延去爭鬥,走一條不知成敗的血腥之路嗎。
敗了,一無所有。成了,得到的也不過是金錢與權力,可她沒有那麼貪心,對自己當下擁有的一切已經足夠滿足。
她微微張口,想問他“能不能不跟他們爭”,終究沒能問出口——即入京城,就是上了賭桌,進一步榮華富貴,退一步叛軍敗寇。
旗下兩萬多人馬,背負著這麼多人的性命和期盼,從他進入京城,走入朝堂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下不了場了。
曾經,他孑然一身,為了活命在鬥場上打敗了十幾個強於自身百倍的人。
而現在,她卻不相信他會贏。
是對戰爭殘酷的厭惡,對權貴相爭、無止境貪婪的不屑,更是對他的不解——
“阿延,你是為了什麼,要與他們爭?”她抬起眼來問他,神情中流露出隱隱憂慮。
景延坐進過來,按住她的手,“我知道一無所有的窘迫和無力,知道無所依靠的痛,我想得到所有最好的一切,掃平所有的威脅,才能照顧好阿姐。”
這樣,你才會選擇我,留在我身邊。
他眼神熾熱,按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急不可耐的要扣緊她的五指,彷彿努力抓到些什麼,才能填滿內心擴張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