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重明今年還不到五十,頭發花白,精神卻很不錯,俊朗的面容中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溫和感。
任誰第一眼見他,都會覺得他是一個無害的中年人,很難將他與一個手刃父兄上位的狠辣君主聯系在一起。
見馮妙瑜過來,馮重明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子,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笑道:“朕的小貍娘如今出落的越發漂亮了。”
貍娘是馮妙瑜的小名。
那不過是個隨口起的名字,沒什麼寓意,馮妙瑜聞言還是有一瞬的恍惚。父皇很多年沒有這樣稱呼過她了。她一時間也摸不準馮重明的心思,只好順勢賠著個笑臉道:“父皇神武不凡,母妃美貌動人,兒臣自然差不到哪裡去。只是父皇您這話說得,難道兒臣以前不漂亮麼?”
這話經女孩兒嬌俏的語調說出口,逗得馮重明哈哈大笑,他還扭頭對劉公公道:“瞧瞧,這丫頭這張嘴是越發厲害了,牙尖嘴利,也不知道得給她找個什麼樣的駙馬才能鎮得住。”
駙馬?
好端端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馮妙瑜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這位父皇可不是那種想一出是一出的人,馮妙瑜端起茶抿了一口,只聽馮重明道:“前幾日,朝中又有人提起你的婚事。你年紀不小了,如今朝中有不少青年才俊,你可有看得順眼的?”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臣哪裡能說得上話?父皇可是有鐘意的人選了?”馮妙瑜試探道。
“朕這裡倒是沒有,”馮重明緩緩道,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不過你母妃好像很鐘意南安侯家的世子。林家戰功赫赫,手中還握著京畿地區十萬大軍,配你倒也足夠。你怎麼想?”
馮妙瑜面色不變,藏在袖子裡的手卻緊緊握成拳。
張氏,這是瘋了麼。
就算是給三皇子鋪路,想籠絡朝中武官,也不是這樣鋪的!
如今她這個長公主的權勢過盛,加上身後還有一個官至丞相的外祖,帝王已是十分的忌憚,若她再找一個掌握京畿地區兵權的駙馬,父皇晚上還能安寢嗎?
更何況,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是靠和武家聯姻,才發動了三門宮之變,射殺舊皇,又幽禁了原太子,這才坐上龍椅的。和武將聯姻,這事他比誰都要忌諱!
馮妙瑜心裡一瞬間轉過了很多念頭,她撇了撇嘴,毫不猶豫道:“林家的世子?那些將門出身的人只知道舞刀弄槍,一個個都無趣得很,兒臣一點也不喜歡那樣的人。”
“看來這些年是朕把你慣的太過了,你都沒有見過人家,怎麼就知道不喜歡他了?”馮重明嘴上說著責備的話,眼裡卻沒有絲毫的不滿。
“兒臣就是知道。”
馮妙瑜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她沒多少承歡父母膝下的經驗,只能模仿著別人家女兒向父母撒嬌的樣子,輕輕搖著馮重明的衣袖,道:“父皇,您不會也想讓女兒嫁給那樣一個武蠻子吧?”
“你的婚事,你若不喜歡林家世子那樣的就算了。” 馮重明接過劉公公遞來的帕子淨了手,“這樣看來,朕的貍娘是想找一個文官出身的駙馬?”
說著,他又漫不經心的舉了幾家的公子出來,個個都是簪纓世家的出身,官位一個比一個大,聽得馮妙瑜直冒冷汗。說到最後,馮重明幹脆叫她自己說個名字出來。
這種時候說誰的名字出來都不合適。
馮妙瑜想了想,抱怨似的道:“兒臣總聽人家說,成婚和考學問不一樣,門第、才學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人品和合眼緣,父皇您這會突然問兒臣這個,兒臣也說不準哪家的公子好。”
她是想先拖延時間的。
馮重明敲了敲桌子,慢慢道:“既然你這樣說,再過半月就到春獵了,盛京中公卿貴族多會隨行,到時候你也跟著一起來玩玩。”
馮妙瑜就眨了眨眼睛,輕輕道:“父皇,這不太好吧……?”
雖說本朝風氣較歷朝歷代更為開明,但這春獵一連要辦好幾日,吃喝住宿都在盛京郊外的獵場中,很不方便,故鮮有女眷隨行,更別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了。
馮重明拍了拍馮妙瑜的手,道:“怕什麼?你是朕的女兒,有朕在,他們不敢說什麼。”
話說到這份上,馮妙瑜也只好笑著答應下來。眼看著快到午時,馮重明便順口留她一起用了午膳,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數喜甜,等走的時候,他還特地吩咐宮人包了幾樣新制的糕點讓她帶回府裡,馮妙瑜於是笑著全盤收下。
直到坐進轎子裡,馮妙瑜揉了下假笑到抽筋的臉頰,嘴角邊那一絲的笑意也沒了。
翠珠走過來敲了敲車壁,笑著問道:“公主,您難得進宮一趟,要順道去鳳儀宮那邊看看嗎?”
她袖間帶著極淡的蘇合香氣,這宮裡面只有皇後的鳳儀宮中用此香,馮妙瑜冷眼掃過她鬢間那支早上還沒有的碧玉簪子,和父皇談話用膳的這段時間裡,翠珠去了哪裡,又做了什麼,不言而喻。
“左右也沒什麼新鮮事,又何必去打擾母妃。回府。”
說罷,馮妙瑜便一把拉上了車簾。
車內那盞八角琉璃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馮妙瑜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一樣,癱在軟墊上,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