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駙馬 帝王家最是無情。
謝隨,字安之。
原禦史大夫謝玄的嫡長孫。此人生於簪纓世家,少年成名。聽說他六歲時與朝中大儒吟詩作對,毫無怯色且信口拈來,鳳綵鸞章,一時間人人傳唱,洛陽紙貴。十五歲高中狀元,春風得意,風頭之勁無人能及。
不料三個月後,謝玄因上書,為自三門宮之變後一直被幽禁在嶺南的先皇長子求情而獲罪流放。
人人稱贊不已的謝家大公子,一夜之間,變成了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
馮妙瑜摸了摸那捲邊緣早已破損不堪的詩集,不由得有些唏噓。
可惜了。
縱有蓋世才華又如何,罪臣之子這個身份壓在頭上,只怕這輩子都無緣再入官場。只能屈居於人下,做個碌碌無名的小幕僚了。
阿玉開啟妝臺抓了把碎銀作為謝禮,她正要出門吩咐去還馬的小廝,卻被馮妙瑜叫住了。就算謝家早已落魄了,但士族子弟骨子裡多多少少有幾分傲氣,視金錢為糞土。若直接拿銀錢作謝禮,只怕會落了他的面子,惹得人家心裡不痛快。
馮妙瑜便吩咐阿玉換了一套文房四寶送去。
湖筆徽墨,宣紙端硯。
既可以在餘閑時揮墨詩畫,也可以拿去典賣換銀錢。
翠珠從法雲寺回來時,馮妙瑜已用過晚膳了。
馮妙瑜很早就知道,就像阿玉是父皇派來監視她的眼睛一樣,翠珠則是皇後張氏和張家派來的人。
一如既往,馮妙瑜尋了個由頭打發走阿玉,十分貼心把安排刺殺“二皇子”的重任委託給翠珠周旋。
張家雖說是個書香世家,但家中有個比馮妙瑜年長幾歲的紈絝表哥張久閔。此人和盛京內外那些市井潑皮有著說不清的幹系。專業的事情就該讓專業的人去做,這種打家劫舍的事情交給他最妥帖不過,還有大理寺中人暗中幫忙呢,想失敗都難。
這場雨過後,接下來的幾日竟都是極好的大晴天。
“二皇子”馮敬武在流放路上遇刺身亡,屍骨無存的訊息傳開時,馮妙瑜正坐在院子裡逗貓玩。通體雪白的藍眼貍奴,懶洋洋的眯著寶石似的眼睛,任人逗弄。前來傳話的僕下才剛剛離開,後腳宮裡就來人了。
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劉公公笑眯眯的進了院子,身後還跟著五六個內侍,抬著四五個沉甸甸的大箱子。宮裡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那些坊間沸沸揚揚的傳聞一字不提,只說聖上愛女,特地賞賜新進貢的綢緞珠寶若幹。
馮妙瑜一臉平靜地謝了恩,待劉公公和內侍們走後,便喊了翠珠過來清點入庫。
三件成色極好的墨狐裘大氅,數十匹樣式新奇的織金緞,外加珠寶玉器若幹,翠珠一面清點入庫,一面感慨道:“聖上可真疼您。”
別的不說,就光是那一件墨狐裘便價值千金之數。宮裡小妃嬪有的一輩子都見不著這樣好的狐裘,更別說外面的人家了。
馮妙瑜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給翠珠和阿玉各分了幾匹織金緞,又轉頭繼續去逗弄她那隻藍眼貍奴了。
她那位父皇馮重明看似對她這個嫡長女寵愛異常,珠玉綢緞時不時流水一樣送進來,甚至還破例允許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在宮外自立府邸。
可帝王家最是無情。
表面上瞧著鮮花著錦,背地裡卻是如履薄冰。
那隻藍眼貍奴扭了扭身子,騰的一下從她懷裡跳開了。
馮妙瑜在心裡冷笑一聲。
她要是沒耍心眼,陽奉陰違,馮敬武真的被張家害死在流放路上了,這時候只怕送來的就不是綾羅綢緞,而是滾燙的熱油了。
到底不是從小養在膝下的,就像張氏在一雙兒女裡更在乎小兒子一樣,她那位父皇也不很在乎她這個嫡長女。
也許有那麼幾分愧疚吧,但更多是忌憚。
帝王的忌憚可不是開玩笑的。謝家,許家,平遠侯……自古以來,功高震主的有幾個能落得好下場。
可若無權無勢,沒個依仗,就會像她那幾個庶出的皇妹一樣,才剛及笄就被草草嫁出去籠絡人心。運氣好點的還能留在盛京,運氣差點的,就如五皇妹,直接被送到千裡之外的蠻荒之地,與一個年紀能當她父親的男人和親,臨行前,任她伏在天子腳邊,哭的淚斷肝腸,也無濟於事。
左右都是一個難字。
馮妙瑜煩躁的嘆了口氣。
但既收了賞賜,於情於理,都少不了進宮謝恩。
翌日一早,馮妙瑜換了件水紅的窄袖衫子,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阿玉在給她梳頭。鴉青的長發在頭頂兩側挽了雙髻,馮妙瑜從昨日送來的賞賜裡撿了兩朵同色的水紅宮花別在鬢邊,翠珠捧著妝匣過來,細細點了三瓣蓮花花鈿,遮住那日被碎瓷劃到的傷痕,等馮妙瑜收拾停當入宮謝恩時,早朝都已散了。
馮重明換了身藍綢道袍,正在太極殿中,一面喝茶,一面和劉公公隨口聊著天。
馮妙瑜進去後恭恭敬敬的行禮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