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話放得厲害,表情沒有任何紕漏。但是隻要弓箭手再放一波冷箭,他恐怖就抵擋不住了。身上的傷口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血珠,就算能護住心髒和脖頸,恐怕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命喪黃泉。
我今日難道就要,止步於此了麼?
盛醉遠遠朝熟悉的山形投去一瞥。他尚未成神,山間白霧於他而言依舊會阻擋視線。
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籠罩霧氣的山巒了?
盛醉回想道,上一世他留在凡間的日子不過十幾年,即便尚未成神,也有俞央帶著他四處溜達,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那山霧本就是花神造出來的東西,他只是輕輕往盛醉眼睛上抹了一下,霧氣遮掩之下的峰巒便清晰出現在眼前。
如果重來一次…
他不甘心,如果重來一次,他一定要更早地來到俞央身邊,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一步。
別想再這樣輕易地把我丟下!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違背世界法則,殺光擋路人,如何呢?從他們攔路開始,因果便由這群流民而起,他不過是討債,討一樁見不到心上人的債。
是他們該受的。如果世界法則判我違規,那就是,世界不公,法則不平!
盛醉利劍出鞘,翻身下馬。
“我勸過你們了啊,為什麼這麼固執呢?聽話點不好嗎?非要逼我動手…那就別怪我了。”
禿頭假和尚從鼻腔裡發出輕蔑的嗤聲:“畏他作甚?強弩之末,不足掛齒!都給我上!”
不等他說完,盛醉已經有了動作。他腳子細碎,腿腳飛快,落在眾人眼中就像一道染血的白線,忽地從眼前略過,下一秒世界便暗下來。
戰神過處,片甲不留。
他殺個人跟隨隨便便切韭菜一樣,一劍下去,劍氣霜寒蕩九州,就連遠處深山的飛鳥都被驚落,天地為之失色。
過了一刻,或許只有半刻功夫。攔路的流民頭身分離,禿頭假和尚嚇得濕了褲子,散發出陣陣騷臭的氣味。
“最後一個,到你了。”盛醉說,“你們耽誤我太久,要是我找不到他,就把你們埋下的屍骨挖出來,再殺一次。”
血濺入他眼中,將眼白染成紅色,一雙深棕色瞳孔在血色襯託下變成一種混沌危險的黑色。
“好髒…”盛醉低頭瞅到劍柄,眉頭重新皺起來。藉由反光的劍柄,他看到映照其中滿身血汙的自己。嘴裡喃喃重複著,好髒,好髒。
盛醉隨意揮劍劃開腳邊屍體的衣衫,萬般嫌棄地拭去附於劍刃的血跡,而後翻身上馬,朝記憶中的溪流走去。
上一世他曾無數次借這條山溪洗去身體燥熱,即使是寒冷凜冬。洗幹淨了回去見他,盛醉這麼做過太多次,輕車熟路地找過去。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他清楚地知道俞央正睡在六色槿上,只要他推來祈澤府的大門,來到六色槿下,他就有可能見到相見的人。這次不然,他甚至不知道俞央是留在人間,輾轉去了別處,還是早已悄然回府。
俞央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說。看似給了他想要的一切,但連關心和擔憂都總是端著,只要語氣稍微變得熟稔,他意識到了便不明顯地皺眉,再抬眼看來時就又成了那副冷靜端莊的模樣。
盛醉知道的,因為他拿不準自己什麼時候又需要接哪位神明回歸仙界,拿不準什麼時候會再變成小孩模樣,所以要在有限的相處時間裡做出一副老成穩重的師父派頭。即使盛醉幾乎從沒喊過師父,總是哥哥長哥哥短地來來去去,可是在俞央心裡,早就把盛醉當成了最關心愛護最獨一無二的弟子。
也許只是作為弟子,又也許跟他一樣,暗中滋生別的情愫。盛醉不想也不敢問俞央要個答案,只要能陪著他就好,能看著他就好。
這邊夠了。
溪水寒冷刺骨,初春之際,山陰處寒氣陣陣,就連風都是刺骨的。
盛醉下馬跌落在地,連滾帶爬滾到溪水裡。他自暴自棄地想,左右已經髒成這樣,再沾些泥土也無所謂,反正俞央不在,他不需要開屏給誰看。
失血帶來的後遺症在此刻顯現出來,盛醉覺得眼皮重若千斤,迷迷糊糊將腦袋枕在岸石上,慢慢合上雙眼。
“盛敬寧!盛敬寧——”
真好啊,是因為要死了嗎,所以終於在夢裡聽到你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