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浮沉雨打萍
一把劍,一個人。站在山下,沒人分給他一星半點注意力,約莫是覺得好笑。
那些山賊看向他的目光中透露出輕視和惡意。
…
你就一個人,無論厲害,能厲害過你府上這麼多侍衛小兔崽子一個人來,是生怕我們殺不幹淨嗎你算什麼東西,來送死
盛醉被忽視了也不惱,站在原地,面色平靜。不像尋仇,倒像是朝四處隨意走,一個不留神路過此處。
“有神…有人教我,因果交替,可以報,卻不可以做得太過。滿到溢位來的果,會引發新一場雪崩,牽出無數條線,産生新的因果。斬不斷,理不完,究其一生都被因果所困。”
“所以今天,我不殺所有人。手上沾過我盛府家丁鮮血的,自己站出來,不要牽連別人。”
他一字一句說得慢,捏訣讓聲音傳得更遠,確保在場每個人都能聽清。
一位三把手般的人物撥開眾人走到最前方來。上半身光著膀子,胸膛上生長著茂密的黑色毛發,下巴的絡腮鬍子雜亂不堪。嗓門粗大。
“牽連別人”他嘲道,“就憑你”
盛醉輕飄飄看過去,點頭,“就憑我。你有意見”
他的憑借不只是他自己,還有俞央教他劍法的日日夜夜。
三把手捧腹大笑,齜著一口大黃牙,右手往旁一伸,便有人遞上來一杆煙槍。
“黃毛小兒,若要尋仇,你該殺死你自己呀哦~難道你沒聽巫師說,是你自己命裡不幹淨,所以牽連到家人了嗎”
“是你,剋死了你的家人。”
他說完不屑地擺擺手,抖落煙灰。“你們幾個陪他玩玩,玩膩了就弄死,別讓大當家的看到,髒他老人家的眼。”
幾個同樣虎背熊腰的大漢圍上前來,皆赤裸著膀子,□□圍著一塊虎皮,臉上的笑容猥瑣不堪。
“嘖嘖,瞧瞧這細皮嫩肉,比那窯子裡面的姑娘還水靈兒!快叫大爺嘗嘗,是不是比那些個小丫鬟滋味更美——”
眾人鬨笑一片,你推推我我碰碰你,緩步湊近他,一股燻人的汗味撲面而來。
盛醉不明顯地蹙眉,慢條斯理地擦著劍,藉著擦劍的動作用衣袖扇開面前空氣中彌散的臭味。他淡聲道“先回答我,有哪些人沾了我家的血。”
大漢叉腰哈哈一笑,“當然是所有人——有人出謀劃策,有人搬運財寶,有人補刀讓她斷氣…貴府家大業大,財寶搬了足足半月有餘。你來評評,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沾了你家的血啊”
盛醉抬頭看向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那壯漢看得痴了,轉頭朝兄弟夥嚷道:“操!這張臉真不像個男娃,切了你的命根子再玩,估計弄起來跟女人一樣,讓我看看——”說著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軀落下黑影罩在盛醉臉上。
“那我可以安心送你們走了——”盛醉一邊笑,一邊把劍送入壯漢的心髒。他動作快,那壯漢只隱約見到一道刺眼劍光,那麼大一個人,硬是沒能再發出半點聲響,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剩下的壯漢呆愣片刻後一擁而上,刀劍閃爍寒光。恍惚中盛醉想,母親死去的那天,看到這樣的寒光,會不會很害怕那時候她在想什麼呢有沒有怨他沒能及時回家有沒有怪罪他離開得太坦然太沒有留戀有沒有在絕望之中,覺得,要是那個跟隨仙長修道的好孩子跟在身邊,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即使他在那時候不能改變什麼,總好過現在盲目悲傷盲目尋仇,就連憤怒都來得太遲,屍體都化作白骨。
盛醉好像變成了轉為殺戮而生的人偶,最開始時臉上還掛著面具一般體面的笑,愈發顯得像從地獄爬回來索命的妖魔。後來那笑容被敵人的獻血遮蓋,整張臉滿是血汙,只露出一雙哭紅的眼睛,讓人疑心是不是敵人的鮮血融化在了眼睛裡面。
山賊人太多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好幾次都有武器似要刺中他的心髒,卻悉數被劍上的藍光擋去了。
藍光擋下一擊便更淡一些,逐漸逸散,劍身被血汙覆蓋,失去往日光澤。白衣被染成暗紅色,可是盛醉身上依然一點傷都沒有,凝固的鮮血都是別人□□的味道。
山賊大當家的是個白發老頭,八十多歲的年紀,走路依然翼翼生風,手腕上帶著一串黑檀木佛珠,繞一圈在手腕上,剩下的半圈捏在手裡撚著。
佛珠在遍地血汙中顯得很可笑。
山賊縮成一個小圈護在大當家身前,大勢已去,沒有一人想到這玉面小子竟真能毫發無傷地殺到山頭上來。
盛醉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洗去血汙,在他面頰上留下唯一兩道清淨的水痕,在周圍血汙的襯託下更加顯眼,因此格外讓人悲傷。盛醉有些乏了。他很累,想變成小時候抱著母親不撒手、什麼事情都不用考慮的米團子,他想再聽母親喚他一聲阿酒,還想再看一眼奶孃忙碌的背影。
精疲力盡的人搖搖欲墜。天邊灑落一道白色光芒,有人伸手扶住他。
是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