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局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中在對面房簷積落成景,逼仄房間有哪裡沒堵嚴實,賊風發出尖銳聲鳴,在夜色中聽得人心裡發毛。
只穿著夾衣的時佼坐在小桌子斜對面,搭在桌沿的兩隻手冷得握拳縮排袖子,望著許景瑭的眼神卻是那樣炙熱:“或許,你那些可以用言語表達的,以及某些無法形容的感受,我都能理解呢?”
“姐姐見笑,說出這些,並非是想博姐姐同情,只是想讓姐姐看清楚我的真實處境,是去是留,姐姐再決定不遲。”許景瑭把面前熱氣騰騰的湯藥往時佼跟前推,提醒道:“藥已經不燙嘴,可以吃了。”
“……”時佼見實在推辭逃脫不過,癟著嘴不情不願端起藥碗,滴裡嘟嚕道:“我在同你談心,你卻想著催促我吃藥,難怪到這個年紀還討不到媳婦,活該的。”
許景瑭不說話,只在昏暗燈光中靜靜看著對方。
“我吃藥就是,”時佼忽而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就連低頭喝藥的時候,嘴角仍都憋著隱約笑意,罷,她放下空藥碗,嗤嗤道:“以後你莫要這樣看別人。”
“這樣是哪樣?”許景瑭遞上盛著白粥的碗,不解問。
“……”時佼道:“吃飯罷吃飯罷,我餓了。”
食不言寢不語,許景瑭低頭吃飯,二人中間再無其他交流,亦誰也不曾給誰添菜加粥。
許景瑭會做些家常菜,用房東家廚房現有的東西,給時佼做了頓暮食,粥是香米白粥,菜是碎雞蛋炒老鹹菜,餅是用雞蛋胡蘿蔔絲絆面汁攤的他們家鄉的煎餅,外酥裡軟。
時佼胃口大開,吃了大半張後又伸手撕餅,被許景瑭攔住動作:“胃剛好些,不能再吃了。”
時佼與之對視,須臾,悻悻作罷,身子微微往後一仰,抬眼看向昏暗中只有個朦朧影子的房梁:“別人都是勸人多吃點,你怎麼跟我阿孃一樣,會讓我少吃點?”
“我並不是不讓你吃,”許景瑭思量須臾,認真答道:“醫家講,脾胃虛弱者,尤忌飽食暴食,朝宜六,午至七,暮進五,最為上乘養護,依著你的飯量,方才那些已算吃過了五分飽。”
頓了頓,許景瑭垂眼看面前的空粥碗:“我不知道你有胃病,不然斷不會任你饑一頓飽一頓。”
“寄奴。”時佼忽然輕聲喚出口。
“嗯?”許景瑭抬眼看過來,恰好與時佼四目相對。
那雙棕色的眼睛裡分明別有深意,時佼開口卻道:“屋子裡賊風進得厲害,你看看能否幫我暫時堵一堵。”
“好。”許景瑭不疑有他,在屋裡東尋西找,拼拼湊湊找出點可以密封的家夥什,挽起袖口到窗戶前堵賊風。
許景瑭知道時佼讓她堵賊風的目的,卻也不說破,待亥時梆子敲過,正用吃剩下的白粥碾碎做成的漿糊糊窗戶的人,背對著這邊悠然道了句:“姐姐收留我過夜罷。”
外頭宵禁,又是大風大雨,提這樣的要求多麼合情合理,時佼欣然答應。
房東一家子認識貴客許景瑭,畢竟連租給時佼的房子,都是許景瑭找到正在出租屋子的他家,讓他們以低於市場三四倍的房錢,低價租給時佼房子,差價由許景瑭補。
許景瑭還時常讓人給東家送錢送東西,讓東家多照顧著時佼。奈何這房東黑心,以為時佼是許景瑭見不得人的姘頭,暗暗昧下許景瑭不少東西,此刻正主現身,房東一家躲在房裡不敢出來。
許景瑭收拾妥當,燒好熱水,洗漱幹淨,揣著兩個湯婆子鑽進被子。
“這個給你用。”她把湯婆子塞給時佼,挨著床邊平躺下來,與躺在裡側的時佼不多不少正隔著一個巴掌寬的距離。
“謝謝。”時佼接過湯婆子,窸窸窣窣地往許景瑭這邊靠近過來:“怪冷的,躺近一些暖和。”
“嗯。”許景瑭聽話地和時佼擠了擠。
身邊多個人就是不同,時佼覺得,這有些潮濕陰冷的,總也暖不熱的被窩,好像一下子暖和起來,暖烘烘的。
活二十多年至今,並無同齡人無人知曉許景瑭身份,某種意義上而言,許景瑭甚至連個朋友都沒有,更別提像和姑娘躺在一起睡覺,這夜,許景瑭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迷迷糊糊的,不真實的狀態裡。
後半宿沒怎麼睡好,因為時佼一直往她身上貼,時佼好像很怕冷。
屋子裡太冷,凍得許景瑭也沒法再睡,甫過卯時就起了床,她剛披上衣服準備摸黑去廚房燒熱水,緊閉的院門忽而被人重重拍響:“有人在麼?!家裡有人麼?!”
時佼也被拍門聲吵醒,她揉著眼睛坐起來,許景瑭示意她不要起來,把屋門拉開個縫隙往外看。
在院子裡掃雪的房東婆放下掃把去開門,天太黑,看不清楚敲門的是誰,許景瑭只覺得聲音有些熟悉,待來者走到時佼房間門前,許景瑭的眉心重重擰出川字,一把拉開半扇屋門:“表嫂?!”
來者正是許景瑭二姑母家的兒媳婦岳氏,只見她一把拉住許景瑭手,不由分說要把人帶走:“你長兄向車夫打聽得你昨日來了這裡,萬幸你還在,快跟我回去,你阿婆——”
餘光無意間掃見屋裡披頭散發尚未起臥的時佼,岳氏焦急的眼睛裡,頓時地動山搖。
兩個時辰後,許家,北園。
穩住病情的老太太從熟睡中悠悠轉醒,第一眼就看見守在床邊的二孫子。
“小奴才……”老太太虛弱地比口型,只能發出很低很低的聲音。
“是,阿婆,我在。”許景瑭附耳湊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