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什麼都沒說,又閉上眼睡了過去。
許景瑭重新收回身,像以往一樣,衣不解帶守在老太太床前。
今年冬冷得異常,一宿風雪罷,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著涼昏厥,嚇毀了許家上上下下,同樣高齡體弱的老太爺被緊急送去大房暫住,不日前才都回家的幾房男女主人挨個兒來老太太面前走一圈,表罷孝心後,留下二房許景瑭床前侍疾。
許家一直都有這種從未有人明言提出,但卻人人都心知肚明,約定成俗一般的規矩——二老有事,許景瑭去辦,二老生病,許景瑭照顧。
誰讓二老最操心許景瑭呢,二老那麼多孫男娣女,最牽掛的,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許景瑭。
許景瑭在祖母跟前照顧,夜間就躺在屏風外的搖椅裡休息,老太太上了點年紀,病得糊塗,夜裡時常驚醒,時而吵著要見老伴兒,時而要許景瑭去:“把你祖舅爺找來,我想和他再說說話。”
祖舅爺是老太太的孃家弟弟,幾年前已經駕鶴西去了。
午夜過後,吃了現熬的湯藥,老太太漸漸熟睡,這才算消停些時辰,黎明之前,疲憊不堪的許景瑭剛睡著,忽然被屏風後面低低的哭聲給再度驚醒。
頭皮一緊,她跳起來沖到祖母跟前,正在抽噎的老太太看見許景瑭後,掙紮著坐起身,用力抱著許景瑭失聲大哭起來:“老二啊,你終於回來看阿孃了!”
許景瑭父親行二,家中親人喚之“老二”……
照顧老人和病人最是耗損精力,老人生病更是不易照料,整整三個通宵罷,第四日中午過後,來勢洶洶的病情開始好轉,老太太清醒過來,見二孫子滿眼紅血絲,二話不說打發許景瑭回去睡覺。
路上被許家唯一的女兒許景珍喊住。
“我都聽說了,”許大姑娘揹著手,故作老成:“你在外頭,有了女人,還和那女人睡在一起。”
許家人對女兒從來百依百順,造就了許景珍而今這在家裡人面前沒規沒矩的臭德行,許景瑭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不冷不熱道:“姑娘家家的,別什麼話都好意思往外說,害不害臊?”
“哈,你心虛什麼?被我說中了什麼?”許景珍一戳許景瑭胳膊,一連串的問題問得人應接不暇:“那你何時娶那個女人過門?那女人是何出身?之前那位時姑娘呢?被你蹬了?哎,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厭舊的。”
呵,喜新厭舊。
“這話找你阿兄說去。”許景瑭心生煩躁,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不願意聽堂妹一口一個“那個女人”指代時佼,難得厲聲輕叱道:“無事多讀書,少同那些女子擠坐一處學人嘴碎,你阿兄在哪裡?”
許景珍上次見二兄這樣聲色俱厲,還是她和許景琋偷拿家裡零錢,跑去賭場玩耍被二兄逮回來的時候。
許家大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爺娘不怕親兄不怕,唯獨有些怕二堂兄許景瑭,聞言脖子一縮,底氣不足哼唧道:“你不回去休息,找他做甚?”
“要得你個小孩子來管大人的事?”
“他在東院書房和人議事。”許景珍丟下親兄蹤跡,灰溜溜朝位於西院下面的南院跑去。
估計找年紀相仿的三房許景琋玩耍去了,許景瑭用力搓把臉,雙眼皮把眼部輪廓勾勒得顯出幾分鋒利,原地停頓幾息,她折身去找堂兄許景珩。
只是沒想到,與許景珩在書房議事的人,不是許景瑭以為的工坊裡的那些部下,或者生意上有往來的夥伴,而是許老太爺。
“你來的正好,我有事問你。”老煙嗓低沉沙啞,老邁穩重,幹脆利索,與“和藹、慈祥”等詞簡直毫不相幹。
“您說。”一進門就感覺出書房裡氣氛不對,具體說是對自己不利,許景瑭心裡即時就猜得七七八八。
老太爺靠在管椅裡,嘴角叼著煙袋杆,蹺起二郎腿的那隻腳踩在半人高麒麟祥雲罩網暖爐上,道:“你和時家姑娘同宿的事,家裡都已經知道了,我已著人打聽過,時家清白人家,可以結親。”
許景瑭暗暗看一眼坐在書桌後的堂兄,見許景珩暗暗朝自己搖頭,許景瑭知道,這門親從祖父口中說出來後,那就是板上釘釘,非結不可了。
回去路上,許景瑭那因為熬了三個通宵而沉重不清醒的腦子,終於被夾雜著冰雪粒的西北風呼呼吹打得清醒過來。
何必呢,已經沒有那個深究的必要了,不是麼?
到底是誰費盡心思繞這麼大一個圈,機關算盡般地把她和時佼的“關系”暴露在許家人面前,在老太爺那幾句話說出來後,這件事就沒有了深究的意義。
在此之前,許家二老給許景瑭相中的,是開州府臺的表外甥女巫家姑娘。巫家太爺曾做過開州商行行首,雖然如今不如當年顯赫,但實力地位確然不可撼動。
要是能讓許景瑭搭上巫家這條船,許家二老覺得,待他們死後,黃泉下也算是有臉見他們那苦命的次子了。
在外人看來,時佼的忽然出現,正正好打斷許景瑭飛黃騰達的路。屆時會有人嘆緣分難料,有人憐寄奴運差,有人來看好戲,有人落井下石。
許景瑭抹一把臉上雪水,臉上綻出笑容,腳下步履加快,她好想見時佼,她好想,抱一抱時佼。
然後親口告訴她,是的,姐姐,我心裡,在乎你。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無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