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提這件事,可曹府裡也有人也容不得他。
也不知是哪位書僮告了狀,紙裡包不住火,曹老爺知道了他和少爺之間親密過頭了的狀態,將少爺叫去問了話。少爺應是沒有說些什麼,但是那副堅定的留人態度,讓曹老爺心裡生起了狐疑。
這事最終交由曹老太定奪,一時之間兩人都慌了。
三日之後,家僕們接到了一通散人遣還賣囘身契的訊息,皆是喜道竟然藉著鬧洪遷居的東風,沾了一撥便宜。
然而他知道這件事,心裡卻是更加不安。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都收了些遣散銀兩時,他家遮掩在了一片被人稱頌積德行善的叫好聲中,被悄無聲息地發賣了。
賣的還是最偏遠的深山,最苦最惡的地方,據說人去了,都是有去無回。
他知道曹老太爺想要他死,卻又不願意自己動手,還趁著少爺出了門便派人將他一家送了出去。爹多年酗酒,身體極差,稍微走遠了些就喘不上去,直接死在了半路上。
阿棋看著冰涼的屍體,發抖了一夜,連夜趁人不注意,逃了出去。
他膽小,他很怕死,他還不想死。
也不知是怎麼輾轉,在反應過來時,便已經轉到了雲夢。他想要活下去,必然要找點法子出路。
他也只算是懂幾個字,可瘦弱得厲害,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被點香樓買去做了雜役。明面上雜役,實則是幫鴇母算算帳寫幾個字。
在哪裡,以及做什麼,他對這些都無甚在乎,只要能活下去就就行。
“阿……棋?”
他搬東西的東西猛得僵住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曹家也遷來了雲夢。
將近半年沒見,對方的衣服還是幹幹淨淨,自己卻已經滿手髒灰,手心裡都是粗糙的繭,羞赧得不敢與之對視。以往的那些情絲頃刻間翻湧而上,又被他強壓在了心裡。
他的唇囘瓣微顫,幹裂得厲害,手指被劃破了都沒注意,直下意識地退了幾步。
少爺猛得上前一步,想要抓他的手,“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
對方的手還是一樣的溫熱,但他怕了。
他落荒而逃了。
鴇母的店連著幾日都不敢去,只能在點香樓裡打打雜,鶯鶯燕燕的聲音落在了耳鼓處,早已熟悉到麻木。
直到推開門回到自己最偏角落處的小屋時,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個人淺色的衣角,依舊是幹淨如故。
他僵住了,那人近乎是懇求地道:“你別關,我只是想跟你說兩句話。”
他的唇囘瓣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輕輕地退了一步,讓人進了門。
那天,兩個人下了一下午的棋。
少爺看到他拿出那個棋盤時,眼睛都亮了,“這個……”
他沒有說話,只是小心地用指節遮住了逃跑的路上不小心磕到的破碎的棋盤角,生怕被對面的人看出他沒有完整地儲存好,又或是弄壞了送的東西。
少爺抓起棋子,遲疑道:“讓你……三子?”
他搖了搖頭,聲音沙啞,“不必。”
那人聞言一愣,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桌上茶麵的漣漪無聲地冷了下來。
許久,少爺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微微一笑。
“阿棋已經長大了。”
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明明已經麻木了很久的心,突然酸酸的。
他沒有躲開那隻手,而是抱著那隻手哭了出來。
之後的日子便是如此平靜,雖然住在隔壁屋的幾個少年每次都會擠眉弄眼地嘲諷他攀上了高門大戶,還一待在屋裡就待了大半天。
然而他和少爺只是如同往日的無數個日夜,下著棋,說著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