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棋也有了少爺。
少爺是個很溫柔的人,四個書僮裡待他最好,也是最為親密,因而引得其他幾個書僮有些不滿又無法言說。
但阿棋知道,其實少爺是擔心被爹打,便時常將自己留在府裡擠一間屋過夜。
少爺也是個很聰明,很好的人。
教他讀書寫字,還教他對弈,送了他一個小小的可隨身帶著的折疊棋盤。棋盤精細無比,應是不知道哪家送來的東西,被送到手裡時,他還不敢收。
金屬的扣邊連線著兩塊棋板,觸手光滑,木質紋理細得很,其上塗抹了一層油,更是可以多年不破損被蟲蛀。
阿棋從未收到過這麼好的東西,當寶一樣地收在身邊,只有在跟少爺對弈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用,平日裡都是好好地細心擦拭。
少爺每次都會讓他幾子,從讓九子變為讓七子,再到後來五子。
少爺脾氣極好,即使見他下得不好,白囘皙的手只是輕輕地拍拍他的腦袋,笑語溫柔。
“阿棋會長大,也會變得很聰明的。”
春去秋來,從七歲到十六歲,不過是九年,卻讓他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他從小就吃不飽穿不暖,長得比同齡人慢些。
然而跟了少爺之後,雖是還比人矮了些許,但過得卻是好了很多,連臉頰都沒有削瘦地凹了下去。
但曹老太爺很不喜歡他。
曹家最尊貴的老太爺高壽得很,那雙眸子彷彿帶著陰鷙的血氣,與人對視時,時常嚇得人心裡發慌,低下頭不敢出聲。
少爺每回帶著他去曹老太爺的屋裡時,對方打量他的視線,像是將他的皮從頭到尾都扒了下來,讓他不寒而慄,只能瑟縮著躲在少爺身後。
“沒用。”曹老太爺冷哼一聲,目光轉而溫和地看向了自己的小曾孫,道:“好好管一管,曹家的僕從哪能這般拿不出手。”
少爺輕輕地“嗯”了一聲,指節無意識地摸索了下袖口,“曾孫會嚴加管教的。”
曹老太爺這才滿意了,繼續問起了少爺平日習課的情況。
少爺回了屋子,滿臉嚴肅地敲敲他的腦袋,拖長了音道:“阿棋,下回不可以再這麼沒用了。”
阿棋摸著腦袋,小聲道:“阿棋……給少爺丟臉了。”
少爺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得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囘他的腦袋,道:“阿棋,膽子怎麼這麼小呀,若是沒了我,可不是要嚇死嘛。”
阿棋怯生生地站在那裡,“阿棋……”
“好了,我開玩笑的,沒有怪你的意思。”
少爺手負在身後,在屋裡轉了一圈,以手握拳,放在下巴處,輕咳一聲。
唇角卻是漫上細碎的笑意,如同往日裡一般溫柔。
“阿棋,不要怕。”
阿棋心道:我知道,你摸袖口了。
曹子衡有一個只有他才知道的小毛病,就是一撒謊會摸袖口,然後視線飄忽一瞬。
但奇異的,簡單的“不要怕”三個字,卻讓他倏地安心了下來,彷彿泡在了溫熱的水裡。
少年的情思在日夜相伴中逐漸發芽生長,一轉眼便已經無法扼殺住,不受控制地想要與之親近些。少爺每次看他的眼神,從一開始的坦蕩,轉為遲疑和些許的躲避。
但兩個人誰都沒有提起這件事,只是曖昧不清地相處了下去。
“當!”
白玉碎在地上,曹老太爺抬頭看到了他。
阿棋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渾身發麻。方才不小心聽到的話在他的耳鼓上震顫,嚇得他魂都飛了一半,飛快地轉身跑了。
老太爺身側的道士沉默地摸了摸胡須,將嘴閉上了。
【“您是山賊……山林好漢起家,手裡沾了無數條人命,在發家之後,用銀子堵了官囘府的口,將數條人命都蓋在了黃土之下。造孽實在是重的很,積德行善當雖不可少,但想要破了人丁單薄的孽,難啊……”】
他提心吊膽地等了十幾天,都沒有等來曹老太爺召他去問話,心裡也是漸漸地放下了,被少爺奇怪地詢問是不是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