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無人想到竟然會敢藏在有著屍體的棺材裡,二是曹老爺一直嚴苛禮法,即使驅鬼也從未讓人開過棺材檢視。
後者魏無羨知道,阿棋也知道,所以他才敢藏在這裡。
棺中之人將自己縮得極小,躲在了屍體的一側,和魏無羨對視了半晌,才緩慢道:“……如何發現的?”
他一張口說話,嗓子都是沙啞的,像是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但那雙眸子卻是亮亮的,抱著懷裡的東西堅持著最後一絲妄念。
“密室的沙土。”魏無羨伸手摸了把地面的細碎砂礫,果然嗅到了一絲潮囘濕的腥氣。
那日聽到曹夫人腳下的聲響,覺得有些熟悉。原先有些不確定,這下也不得不將他的猜測又信了幾成。
他和藍忘機在密室裡時,便察覺土質松軟,就連兩人出來時候都得沐浴洗掉一頭一身沾上的土。十月廿五那夜從密室裡逃出來的人時間太過緊張要安排一切,怎會注意到這些邊邊角角的瑣碎東西。
魏無羨之前一直在思考阿棋若是進了曹家,會藏在那裡。但思來想去,無論如何最後都會藏在離靈堂最近的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十月廿五告知我們點香樓出事的人,長得不高,瘦瘦小小,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穿得破破爛爛。至於異常……”
“——他的一隻手總是背在身後,也不知道在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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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先不叫阿棋。娘囘親去得早,名字都沒有給他取個大方能見人的。爹常年酗酒,對他任打任罵,在曹家僕從那邊受的委屈,都會在喝醉了以後,一股腦地撒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很膽小,也時常在受了委屈或是被砸破了頭以後,縮在牆角裡嗚嗚地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嚇得瑟縮發抖,總覺得好像會有人來打他。
……但那已經是很早的事情了。
已經記不清是哪一年的冬日了,破破爛爛的衣衫勉強套在了身上,爹沒有多餘的錢給他買一件新的衣裳,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注意他,卑躬屈膝地給人搬要運貨的磚。大抵是被人訓得狠了,看到了他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就火從心底起,抄起灶臺旁的燒火棍,將他打了一頓。
棍子落在皮肉傷的疼痛嚇得他眼淚直流,驚恐地縮到了後廚的牆角裡,瑟瑟發抖著一聲不敢叫,生怕叫出來被人揍得更狠。眼淚大滴大滴地順著眼眶往下囘流,顫抖著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外面忽得靜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爹被人叫去繼續忙了,只有後廚的灶裡噼裡啪啦燒著柴。他原是想動,卻聽到忽然聽到沙沙的腳步,又嚇得縮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曹家的哪位僕從,或是哪位貴人,來取灶臺上的東西,但總之都不是他能見的。可牆角實在是太冷了,爐灶裡的火哪怕稍微湊近一些,都能感知到溫暖的熱意,讓他能艱難地熬過這個下午。
“啪。”
他嚇得一抖,掩住他的柴火也晃了一下。
一隻白囘皙的手探了過來,輕輕地剝開了那從柴火堆,宛如將光亮撥了開來,捎帶著爐灶裡的熱意,蜿蜒映在了他明淨的眼眸裡。
那人的聲音很輕,稚囘嫩卻又溫柔的很。
“你……怎麼躲在這裡呀?”
少爺叫曹子衡,是曹家最受寵愛的那位尊貴小少爺。
少爺曾經問過他叫什麼名字,阿棋怯生生地說不出個所以然,畢竟從小到大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都是“小孩”、“小狗子”這般亂叫。眼前的少年聽他支支吾吾說了幾個賤命,一時皺起了眉頭。
半晌,少爺微微偏過頭,認真道:“不如叫阿棋吧,琴棋書畫的棋。”
他愣住了。
少爺以為他沒聽懂,抓過他的手,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棋”字,“阿——棋——”
白囘皙的指節彷彿燃著滾燙的熱度,順著他的手燒入了心口,灼得他兩眼微微發熱,不知所措了起來。這是他握過最熱的一雙手,也是他最不敢觸碰的一雙手。
可是他偏偏還看不懂少爺在寫什麼。
少爺寫了幾遍,見他似乎還不懂,也是有些懊惱道:“抱歉,我以為你識字。”
他拘謹地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抓囘住了他的袖口,彷彿生怕對方嫌棄他。
然而那人只是微微一笑。
修長的指節抬起,輕輕地摸了摸囘他的腦袋。
“不懂沒關系,以後我教你。”
從此,他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