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 天就一日暖勝一日了。
園子裡幹枯的桃木枝抖擻掉一冬的寒意,偷偷泛出新綠,在為芳菲四月而醞釀著。僕人們也將厚笨的棉袍脫下, 趁著天好, 拆開了攤曬舊棉。
今兒日頭不錯,沈晚冬扶著七個月的大肚, 慢悠悠地與玉梁兩個走在青石小徑上,她微笑地看著麒麟這小子撒丫子跑在頭裡, 張嬤嬤緊追在後頭, 累的彎下腰直喘氣。
前幾天明海在花園子的老梨樹下給麒麟紮了個鞦韆, 這小家夥每日都要去玩,戚夫人近來身子不爽快,她便常帶著孩子出來。
花園子不大, 牆角還有好些積雪沒有融化,園裡只栽了桃樹和梨樹,樹下擺了石桌石椅,等到了夏天在樹下乘涼, 吃用井水冰過的瓜果,瞧著小孩子們在院子裡撒歡玩鬧,一家人說說笑笑, 那再愜意不過了。
沈晚冬甜甜一笑,兩腿大大地分開,坐到鋪了厚墊子的石椅上,從玉梁手中接過湯婆子, 抱在懷裡。
過了年後的這兩個多月,大梁風聲鶴唳,每日都有官員離奇失蹤或者自殺,這種恐怖煙霧甚至蔓延道普通老百姓頭上,只要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妄議朝政或督主,他絕不會活過當夜。
可清議如水赴壑,不可禁遏,越阻塞就越泛濫,也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謠言,說唐令其實是逆賊慕元之後,如此瘋狂鎮壓殘殺何首輔一派黨人,其實是要改朝換代……但也有人不信,說唐令一個沒了根兒的閹人,即使當了皇帝,也後繼無人哪,圖什麼。
前幾日,唐令藉口太後鳳體違和,以少帝的名義頒下旨,要求文武百官赴城郊的渭水之濱祭神祈福,誰知祭壇未起,唐令就讓手下的驕兵悍將誅殺何黨一百餘人,並將其骨幹吳遠山拿下,如今生死未蔔。
想到此,沈晚冬由不得嘆了口氣。
沒錯,吳遠山曾與她是有過情,但這事牽扯太廣,沒法求情,也沒地兒去求。自打唐令和何首輔相鬥以來,就另有傳言,說安定侯自打從定陽回來後,一直稱病,不管不問,其實此次黨人之禍,實乃閹宦和外戚聯手對付大臣,否則,安定侯怎會娶了唐令的侄女沈夫人呢?
越想越煩,沈晚冬將湯婆子交到玉梁手中,將正蕩鞦韆的麒麟叫到跟前來。她把麒麟攬在身前,輕撫著兒子頭上的絨發,用帕子輕輕擦著兒子手上沾到的泥土,柔聲問著:
“寶寶今天好乖,二孃待會兒讓丫頭做水晶皂兒給你吃。”
果然,麒麟聽見又有好吃的,登時笑的眯起了眼,親暱地貼近沈晚冬,張開兩條小胳膊,抱住他孃的大肚子,小腦袋輕輕地蹭著,又把耳朵貼上去,仔細地聽。
“聽見什麼了?”沈晚冬揉著兒子的小腦袋,笑的溫柔。
“小弟弟在哭。”麒麟眨巴著圓圓的眼睛,煞有介事地回答。
沈晚冬噗哧一笑,正要再逗弄兒子,正在此時,南牆那邊傳來陣窸窸窣窣地聲響,沒一會兒,竟有個穿著單衣的老頭翻牆進來,那老頭年過五十,頭發微白,眼角因多年的算計滿是皺紋,背上還揹著捆柴,竟是吳老爺!
怎麼回事,按說府裡周圍都有侍衛日夜守著,怎能讓這老家夥翻牆進來?果然,緊跟著老頭子翻牆進來的,還有兩個帶刀侍衛,他們此時連頭都不敢抬,磕磕巴巴地說:這位老爺這幾日天天來,我們兄弟早都注意他了,呵斥了他幾回,這兩日他也沒再出現,想著沒事了。誰知方才他帶了十來個人,纏住小人們的手腳,竟爬著梯子翻牆進來。
沈晚冬重重地冷哼了聲,罵了句飯桶,朝前瞧去,只見吳老爺才剛從高牆上躍下,崴了腳,又把腰給扭了,疼得直挺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喚,這老東西也顧不上疼,將柴背好,掙紮起身,晃晃悠悠地朝她疾步過來。
“站著!”
沈晚冬下意識摟住麒麟,不讓老頭子瞧見孩子。
她給玉梁使了個眼色,玉梁立馬會意,張開雙臂,攔住吳老爺,大口地啐罵:
“沒王法的老王八蛋,你也不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是哪兒,由得你跟猴兒似得,上竄下跳。”
吳老爺哪裡還顧得上臉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拳,老淚縱橫:
“沈夫人,小老兒實在走投無路了,這才冒死來求您。而今何首輔被抄了家,下了大獄,明兒就要斬首示眾了。遠山被督主抓進唐府的地牢,已經半月沒有訊息了,您是督主的侄女兒,求求您,幫著遠山說兩句好話吧。”
“說什麼說!”
玉梁剜了眼吳老爺,尖刻道:“你鼻子上長了一對出氣筒子?沒看見我家夫人身懷六甲,不能隨意走動,更不能見血見殺的,你存了什麼心,要這麼陷她於不義?”
吳老爺聽見玉梁這話,更急了,將背上的柴解下,使勁兒抽打自己,正要說幾句懇求的話,忽然瞧見沈晚冬懷裡抱著個一兩歲大的幼童,模樣清秀,竟和遠山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
吳老爺登時瞪大了雙眼,記得去年在潑茶香酒樓與沈晚冬會面時,向這賤人問起過孩子的事,誰料這淫婦說自己當年壓根沒懷孕,是騙他們父子的,可她懷裡摟著的這孩子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