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門親事當然作數了!”吳老爺直接打斷大哥的話,冷漠地說:“這事沒得商量,沈姑娘今夜就得進我家門。”
她一愣,沒抑制住情緒,哭出了聲。
“爹,要不算了吧,何苦委屈人家姑娘一輩子呢。”
這個聲音,是那麼的好聽動人,以至於在日後無數個寒夜,每每想起了,都會暖熱她早已冰冷的心。當時,她痴痴地抬頭,看著五步之外站著的二爺,把這抹高大俊逸的身影,刻在了心裡。
“放肆,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吳老爺登時大怒,起身反手打了兒子一巴掌,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身形有些晃動,待穩住後,斜眼覷向她們母子三人,冷笑:“若不是看著沈晚冬是出了名的品貌俱佳,像你們這樣的低賤之人,也高攀得起我們吳家,別做夢了。且不說我們吳家在這縣裡是大戶,單論我家和知縣大人的交情,都不是你們這等人能攀扯到的。當初你收了我家的聘禮和四十畝地,就相當於把姑娘賣給了吳家。打官司?哼,十倍還來,否則我們有人陪著你死。”
民不與官鬥,要為她做主的哥哥聽了這話,登時萎了,手使勁兒地錘腦袋,頭低了好久,喪氣道:“老爺別生氣,我們立刻給妹妹妝扮,今夜,今夜就送進吳家。”
她哭,她恨,她發脾氣,她恨這張臉給她帶來的噩運,可是能有什麼辦法。
在走之前,哥哥偷摸對她說:“好妹妹,先委屈你去吳家,哥哥家去後想辦法,總要把你從吳家贖出來。這姓吳的老頭子看著已然打定了主意,若咱們今夜再爭辯下去,怕是我和嬸子都不能囫圇個兒的走出這客棧。”
她愣住,百善孝為先,更何況,她只是一個女子,在這男人主宰的天下,又能怎樣?她欠堂哥一家的情,太多了。
淚將紅妝一遍遍沖掉,頭上簪的金鳳冷漠異常,耳上的明月璫隨著風雪輕輕搖曳。喜堂上的龍鳳紅燭換成了白蠟燭,兩個僕人將那具已經冰冷的屍體,抬進喜房。
那個夜好長,她的“夫君”安靜地躺在繡床上,她蜷縮在牆角,連頭都不敢抬。吳家人將婚房反鎖了,不讓她逃,叫她守著屍體,洞房花燭。她害怕那具顏色青白又毫無生氣的死屍,她哭,一直哭。
後來,門外傳來陣腳步聲。
“沈姑娘,是我,遠山。”
她心裡劃過陣暖流。
“你別怕,今晚我在門外守著。”
她感覺,眼中流出的淚,好像變熱了。
後來,她成了吳家的長媳,住進了狗尾巴巷子的最角落那個單獨的小院裡,而隔壁就是婆家吳宅。
老爺從鄉下給她買了個丫頭,名喚春杏,他說:“我們吳家不會虧待你,你以後要恪守婦道,不要做出有辱家門的事。”
她知道春杏其實就是用來監視她的,好麼,這跟坐牢有什麼兩樣。心裡雖有千般委屈,卻只能小聲說:“知道了,老爺。”
她的朱顏玉色,也只有自己和貼身伺候的小丫頭春杏欣賞,再就是街頭巷尾的男人們痞笑著嘆氣罷了。嘆什麼,一個貌美如花的黃花大閨女被強迫守寡一輩子。
庭院雖深,可她卻不寂寞,因為有他。
二爺時常過來給她送些吃的用的,隔著門和她說會子話;每回他到外地跑公差,回來時都還會給她帶些時興的小玩意兒,裝在釦子裡的胭脂、雕成玉蘭花樣的發簪、檀木小香扇……
這些東西,她從來都捨不得用,全都藏在箱子裡,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貼在胸口,感受他的關切。伺候她的小丫頭將這事告訴了老爺,老爺狠狠地將二爺打了一頓,後來,二爺再也沒敢進來過。她見不到他,只能在深夜坐在大門口,隔著門板,聽巷子裡他熟悉的腳步聲,知道他回家了,那也安心。
在她嫁進吳家的不久後,二爺要成親了,新婦是老爺的舊友之女。自從大爺走後,老爺就沒笑過,如今小兒子成親,他那張如死灰般的臉上,多少有了些春風。
全家都在忙,擦銀器、準備龍鳳燭、醃製牛羊肉……她也要忙,給小叔縫補喜服。不用量,她也知道他的尺寸。她心裡好酸,因為他穿上這衣裳,不是給她看。一個沒留神,針刺破了她的指尖,血登時冒出來。
疼?真的好疼。
她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咬著唇,無聲抽泣,她將指尖的血,寫在衣裳的裡面: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或許,那本就是個她不配想的夢。
誰知在成親前夜,他翻牆進來,在她的窗前站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