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是一種韌勁十足的柔軟,稍有風吹雨打就擺動在兩極之間,一極叫“永不”,一極叫“永遠”。
舒逸文不能與姚嬈見面,自以為受到了冷遇,當然發誓“永不”理睬她。他傷心了,站在陽臺上眺望東北方的大海。那邊有個聽濤別墅,是姚嬈住的地方。他實在不甘心今晚見不著她,咬咬牙,又撥電話,撥她的住宅電話、行動電話和車載電話。車載電話是唯一撥通的。
“怎麼不在家!”
“出來見個人。”
“誰!”
“猜。”
“我嗎!”
“還會是誰?”
他拋棄了“永不”:“我永遠愛你!”
“驚喜嗎?”
“當然!”
“掛吧,車速快,打電話不好。”
“那千萬開慢點!”
“好的。一會兒就見到你了。”
舒逸文激動得血脈擴張,忽然作出一個決定,就抓起放在鋼琴蓋板上的車鑰匙。
這是個浪漫男孩,又是個公道男孩,雖說比姚嬈小了整整八歲,卻始終記得自己是男人,不能光接受,一定要反過去給予。所以,姚嬈給他驚喜,他就要給她驚喜中的驚喜:駕車去接她。
海邊公路三十公裡長,西北入口距姚嬈的住處遠,西南入口距舒逸文的寓所近。這個特點對舒逸文給姚嬈驚喜中的驚喜非常有利。他的紅富康做過大包圍,像一簇跳躍的野火。他的手指則在方向盤上敲出肖邦《夜曲》的旋律,而其實,是他的嘴在哼唱。
他進入海邊公路,搜尋是否有標緻跑車逆向駛來。直到三分之二路程過去了,姚嬈該出現而沒出現。他預感不祥,擔心她給遠在東京的焦和平發現深夜開車外出,不得不折回去,更擔心她不幸出了車禍。但他盡量從好的方面解釋她該出現而沒出現,比如她可能感到他前來接她了,忽然變得調皮了,將車停在公路附設的安全島上,黑燈瞎火等他過去,忽然鳴響喇叭。
夜的指標之一是車流稀少。他遇見一輛摩托逆向而來,差點擦著他的車,幾乎是在挑釁。他不知道姚嬈該出現而沒出現,跟這個冒失的摩托車手有著密切關系!
海邊公路快到頭了,標緻跑車仍沒出現。他拿起手機,撥姚嬈的住宅電話、行動電話和車載電話。這回,連車載電話都沒人接!他的預感越來越不好,趁海邊公路駛到盡頭,緩慢透過收費處,違章拐出一個大彎,從另一邊重新進入海邊公路。他這麼做,是為了詢問收費員大約半個鐘頭前,是否看見一輛海藍色標緻跑車駛入海邊公路,後來是否又看見它逆向駛出來。收費員告訴他,只看見它開過去,沒看見它開回來。
他沿著姚嬈走的車道風馳電掣,把住方向盤的雙手顫抖不已。他想起那段最最危險的懸崖峭壁,擔心姚嬈在那出了事。十分鐘不到,他抵達了,將車停在最靠近懸崖峭壁的安全島,開門下車,奔向前去。
這是一個急轉彎,呈圓弧形,這頭看不見那頭,那頭也看不見這頭。奇怪的是,這麼危險的路段,居然至今還沒矗立起提醒過往司機小心駕駛、鳴笛而行的警示牌。
海上綴滿眨個不停的星星眼,有些真是天上星辰,有些則是水面漁火。狂風大作,驚濤拍岸。舒逸文的心狂跳不已,決定沿著防止車輛墜落大海的石欄過一遍懸崖絕壁。海邊公路沒有路燈,前方一片漆黑。忽然,有一輛卡車從他身後開來了,司機小心行駛,頻按喇叭。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光亮,舒逸文發現前方二尺遠的石欄缺了一大截,肯定是車撞出來的!他正要不顧危險撲過去,腳忽然踩著一樣東西了。藉助於後面射來的燈光,他發現原來是一堆車輛擋風玻璃的碎粒。他還看見地上有撞斷的石欄,上頭明顯粘有藍色油漆,與姚嬈的車子顏色完全一致!
卡車過去了,他則放聲叫喊:“姚姐,你怎麼了啊!!”
他竭盡全力叫了十來聲,嗓子都叫啞了。他實在害怕,就逃回車上去報警。他告訴110,海邊公路那段危險的懸崖峭壁好像發生車禍了。
“留下你的姓名。”
“不必!”他趕忙終止通話。
撤離路上,他忘記駕駛技術了,車開得歪歪扭扭。忽然,他停下車來,抓起手機,取出晶片,堅決將它扔向窗外。他擔心給警察發現是自己報的警,從而暴露與姚嬈的秘密戀情。
他哭得太厲害,也抖得太厲害,不能坐電梯叫人看見,所以選擇走安全通道回家。從一樓到三十樓,他耗時整整半個鐘頭,不停地罵自己是兇手。認定的依據是:如果昨晚他有足夠的勇氣告訴非要住下的老師,他這裡有女孩要來,那麼他昨晚就見到姚嬈了;如果昨晚他就能與姚嬈約會,那麼今晚姚嬈就不會開車過來了,也就是說,今晚就不會出車禍了!
他開了五分鐘的門,總算走進家裡,拖著麻木的雙腿去臥室直挺挺倒下。他哭不出了,也抖不動了。
其實,今晚即便他不堅持與姚嬈約會,姚嬈遲早也會發生“車禍”,只要她深夜駕車經過海邊公路那一段最最危險的懸崖峭壁。
終止與舒逸文通話,她一點沒想到他會開車來接自己,只顧加大油門往前趕。跟舒逸文交往,她從不認為自己犧牲的多,獲取的少。她覺得自己獲得的特別多,因為叫舒逸文的陽光一升起,叫焦和平的陰霾就一掃而空了。
懸崖絕壁她經過無數回了,胸有成竹。反方向沒有車燈閃現,也沒有喇叭鳴示,肯定沒有車輛過來。逆向車道在外側,路中央沒有隔離欄。為了以防萬一,她盡量靠裡側拐彎,卻沒有減速。她一向喜歡飆車,而現在,飆車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忽然,沒有車燈或喇叭預警的前方出現一輛摩托,居然強佔了她的車道。她嚇出一身冷汗,幸好反應靈敏,方向盤向右一撥,精靈似的車子立刻駛向逆向車道。不幸的是,摩托車手要置她於死地,立刻“改邪歸正”。與她相交而過時,他忽然伸出手,將一束短暫而眩目的強光投在她臉上。她的眼前一片亮白,旋即産生一道紅光。她聽見轟隆一聲巨響,知道車子已失控,阻止車子墜落大海的石欄給撞斷了。
她在旋轉,她在墜落,她給安全帶綁在駕駛椅上。她知道生命即將告罄,卻無人聽得見她悽的喊聲。
大海原本沒有嘴,也不是什麼獸,可因為她跟車子的墜落,忽然長了嘴,而且將嘴張得大大的,將能吞入的都吞入,不管是美麗的中國女人還是漂亮的法國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