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苦短,世道悠長,窮過富過都得思量。朝夕逐夢,應時應晌,任憑歲月改變模樣。枯榮界上歷滄桑,一年一年演青黃。耕耘一方沃土,收穫一段時光。
人生易老,世事無常,哭過笑過還去奔忙。風雨兼程,你來我往,不怕重擔壓垮脊樑。枯榮界上歷滄桑,一輩一輩耐炎涼。留下一串腳印,活出一場希望。
剛唸完,金書啟連連誇獎:“寫得好!寫得好!雖然沒有趕時髦的詞兒,但非常招人品讀。喜歡《多年》這首,像一幅風情畫一樣美!《日子》這首,生活氣息非常濃厚,耐人尋味!後面這首《枯榮界上歷滄桑》更好,展現了我們鄉村熟悉的場景,吟詠了歲月更迭的景象,也道出了人為啥活著的道理。艾老師對人世的感悟咋這麼深呢!”
艾育梅感慨道:“你沒聽上了歲數的人常說嘛,這人活一世呀,那是經百事做百夢。這夢啊,有長有短,有苦有樂,有醉有醒,誰能說盡人生過往、世道變遷呢!你看有多少個晝夜輪轉、青黃交替,都難消愛恨,難逃滄桑。”
“能寫出這麼好的詩歌真是難得了!”黃香蘭也忍不住品評了:“《莊稼院》這首,把農村生活情景寫的太生動了。《不枉來人世走一遭》這首,排比句很有氣勢。”又看著艾育梅,故意逗笑,“《多年》寫得挺有意思,裡面有故事呀!嫂子,說實話,你採過誰的花朵,撈過誰的漣波呀?”艾育梅紅頭漲臉地轉移話頭:“快聽聽校長是咋評價的。”
鄭校長依然拿著報紙,一邊瀏覽一邊品評:“你的詩歌真的很棒!似乎作品的精神層面和作者的年齡不匹配,但作者就在眼前,又不得不信。總體看,這組歌很有嚼頭,很接地氣,真是越看越愛看!有些句子非常有味道,比如,多年的大道走成了河,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再比如,還在愛裡跋涉,還在情裡穿梭。這說明育梅觀察生活細緻,提煉主題嫻熟,運用素材獨到。其實這些內容我們也都熟悉,可我們卻表達不出來,為啥?正所謂‘人人心中有,個個筆下無’嘛!”
金書啟接話說:“我們不缺少生活,缺少的是悟性。艾老師太會寫了,佩服,佩服!”聽到誇獎,艾育梅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寫東西的興趣,其實就是想讚美生活,也激勵自己,我不願庸常地活著。”黃香蘭誇道:“嫂子你是咱鄉下才女,有這方面的天賦,說不定將來能當個作家呢!”艾育梅笑了:“還是老老實實坐在家裡吧,咱可沒那麼大妖勁兒啊!”鄭校長鼓勵說:“人難得有情趣地活著,艾老師才十九歲,未來可期。生活剛剛開始,別丟了寫作抱負,我們期待你會有更好的作品……”
大地鋪開了一片片密不透風的青紗帳,過人頭的高粱苞米和齊了腰的黃豆穀子淹沒了縱橫的阡陌,遮掩著如同艦群般的村落。黃士清喜歡看穀子秀穗、土豆開花、高粱拔節、苞米躥纓,更期盼著早日能夠打烏米掰青棒子。
這天,他發現木障子裡的龍葵長的旺勢,就頂著毛毛雨進園子裡貓腰尋覓那一串串變得黑紫的果實。剛摘下來一把,正吃得酸甜爽口,忽聞牆外大街上有人嘮嗑,定睛一看,是雁長脖和六指兒嘁嘁喳喳往村東走。隱隱約約聽這兩個婦人說:“那幾塊地青棒子都能烀了,早都有人下手了,就是怕遇到看青的。”“遇到看青的也別怕,大不了褲子一脫放賴,看他咋抓……”黃士清知道她們是去偷青,也起了貪心,回屋找個舊面袋子,尾隨過去。
毛毛雨斷斷續續地下著,空氣溼潤,道路泥濘。從村東走上一條毛毛道,鑽進一片玉米地裡,如同進入了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他鬼頭鬼腦顧盼一陣,哆哆嗦嗦掰青棒子。當掰了二十來穗的時候,那些婦女已經悄悄撤了,他不敢久留,揹著小半袋面口袋,急忙溜出苞米地。為了回村避免碰上大小隊幹部,他不敢走大道,故意走衚衕子。
忽然,大道上一跐一滑地走來一個人,一看那人的影子,就知道是大隊長索老歪。他想躲已經來不及了,趕緊把面袋子扔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衚衕裡鑽出來。“二老很,你幹啥去了?”聽見索老歪問話,嚇得黃士清半天沒吱聲。索老歪皺著眉頭問:“你好像揹著啥,那東西呢?”黃士清心裡不禁一陣慌亂:“我,我沒背東西,你看差了吧。”
索老歪用狐疑的眼睛看了看他,轉身去衚衕裡尋找贓物。黃士清看事兒不好,踩著爛泥道跑回家去。晚飯後,雨終於停歇,黃士魁回家把黃士清叫走了,在半道上對他耳語一番。
第二生產隊的院套坐落在火燎溝南岸中心道東,人們習慣稱這生產隊的房舍為隊房子或馬號,那是因為馬號與小隊部馬廄連成了一趟,七間土坯房子舉架比住家稍高一些。院套裡存放著膠皮軲轆牛馬車,車上有繩套以及馬夾板子牛樣子。馬廄裡瀰漫著草料的水氣和馬尿的騷氣,幾十匹馬分南北兩列拴在槽頭的樁子上面,馬兒嘶嘶的咴鳴聲,忒忒的打響鼻兒聲和吃草的磨牙聲成了這裡特有的音響。西廂房是倉庫、粉坊、碾坊和牛棚,庫房前牆還規矩地立著煞廂板、調轅、絞椎和支腳,旁邊還放著二十幾個石磙子木滾子,碾坊裡的花崗岩碾子據說有一噸重,不知碾壓過多少歲月的艱辛。豆腐坊就在小隊辦公室的大屋子裡,那拉磨的矇眼驢始終轉不出那條磨道。
會場設在二小隊寬敞的隊部土屋裡,小隊大部分幹部社員都在場。當大隊老三位走進來,索老歪把那個裝苞米的面口袋重重扔在了屋地上,對老憨說:“看看吧,這是不是你家的面口袋。”老憨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家的東西,正懵門時,索老歪說:“二老狠偷粘苞米,讓我撞上了。”他把面袋子往起提提,讓大家看看面袋子上歪歪扭扭的“得財”二字,眾人一番竊竊私語。老憨只看了一眼,就低了頭暗自生氣,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顧抽著菸袋鍋。
當黃士魁把黃士清領進屋來,三喜子主持開會:“當事人來了,咱開個短會。怎麼個經過,老歪你說說,要實事求是。”索老歪把遇見二老狠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錢大算盤說:“老憨哪,你這是家教不嚴啊!咋能讓二老狠去偷呢?”老憨梗了梗脖子,那脖子後面的富貴包似乎更鼓了:“反正我沒讓他去偷苞米。”索老歪說:“肯定是二老狠,我看見他走老誰家衚衕子的時候,正揹著面袋子呢!等我去抓他,他就跑了,必須好好批鬥他們!”老憨揪住黃士清耳朵,罵道:“是不是你乾的?”黃士清一口咬定:“不是我乾的。”三喜子趕緊制止:“有話說話,別動武把抄,動粗解決不了問題。”黃士魁說:“我覺得這事兒有點兒蹊蹺,道上我問過我二弟了,他說沒偷苞米。”索老歪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二老狠,你招了吧!”黃士魁說:“索隊長,面袋子確實是我們家的,但是苞米不是我二弟偷的。我家這個面袋子,上個月洗完晾在院子裡,晚上不知讓哪個損賊偷了,要麼是別人用我家面袋子偷青,要麼是別人故意栽贓!”索老歪橫道:“魁子你可別替你二弟狡辯了,就是二老狠偷的,鐵證如山。”
“索隊長,這麼說就不對了,請問,你當場把我二弟摁苞米地了?”
“沒有。”
“那可有第三個人證?”
“沒有。”
“那咋能說是我二弟偷的呢?”
索良說:“大哥呀,你既然沒親眼看見,沒現場抓住,還沒有人證,就憑個面袋子咋能斷定是二老狠偷的呢?”索老歪說:“他是沒理辯三分,我看見二老狠從衚衕子裡出來的!然後看見衚衕子裡的這個面袋子,不是他偷的咋這麼巧呢?”黃士魁笑道:“那要是一腳踢出個屁來,你說巧不巧呢?”社員們一陣鬨笑。索老歪說:“他不偷,下雨天他出溜啥?”黃士清說:“我腿長我身上,雨天溜達不行啊?你咋也出來溜達呢?”
對質無果,三喜子說:“我看不用追究了,雖然沒當場摁住,但面口袋有記號,老憨家脫不了干係。罰一百穗苞米,秋後算賬。”索老歪高聲嚷嚷:“一百少,得罰二百五。”老憨瞪起眼睛:“媽個巴子的,你拿誰二百五?”索老歪知道說話走嘴,趕緊說:“我說一百穗少,罰二百。”三喜子站起來:“不少了,才二十穗青苞米,罰一百穗已經不少了,別把人一棒子打死,罰是為了警示,念是初犯,以教育為主。老憨、魁子,你們也別覺得委屈,看這樣處理行不行?”
這個處理結果是比較輕的,黃士魁知道這是三大爺兒有意袒護,於是點頭說行。三喜子大聲說:“那就這樣,散會。”索老歪直嚷嚷:“就這麼散啦?太便宜老憨家了。”索良一拉哥哥的袖子,勸止道:“行啦,別沒完沒了啦!”黃士魁提起面袋子,把青苞米咕嚕嚕倒在地上。
回家時,老憨氣還未消,在中心道上扯拽著黃士清,罵道:“你小子乾的好事,讓我在眾人面前丟磕磣!”黃士清狡辯說:“今天就是咱點兒低,碰上個剋星,不碰上索老歪不會犯事兒。”老憨要動武,黃士魁急忙拉勸:“爹,你這是幹啥?二弟也是為家裡著想。偷苞米有啥難堪的,你看有幾個不偷公的……”
聽這麼一說,老憨的氣兒一下消了許多。黃士清跟在後面還小聲嘟囔著:“倒黴!碰上這麼個喪門星!等著瞧,等犯在我手的……”
索老歪家房屋後身沒有園子,房后土道行人往來能看見屋裡的情形。數日後的一天中午,黃士清路過索老歪家,見土道上有一攤溼乎乎的牛糞胎,又見索家人在睡午覺,心生一念。他趕緊找個窩瓜葉子把牛糞胎裹起來,用足力氣從後窗洞向屋裡南炕甩去。
“誰!誰!誰這麼缺德?啊?”索老歪從後窗戶跳出來,胸上骯髒一片,左右尋看一陣,也沒見人影。他罵道:“損玩意,有能耐明著來,暗使壞算啥章程!”他媳婦站在窗戶內嚷道:“你可別吵吵了,別不知砢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