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之走出書房,看了左又看了右,兩側都是不見盡頭的走廊,鋪設著暗紋地毯,色調雖暗沉,但奢華貴氣。他站在這偌大的宅邸裡,想了想,只有自玻璃窗灑落的陽光才是他的意義。
小然在做什麼?
季言之眨了眨眼睛,緩緩地走進陽光裡。暖熱的溫度在燙著他的面板,他閉起眼睛,想借著陽光回味抱著他時,填充著朽殼的暖流,但什麼都沒有。
他還是覺得空洞,睜開眼睛,還是在這座死寂的囚牢裡。
只是恢複重複了好多年的生活而已,但他卻覺得毫無意義。
如果當初把他拐回來就好了。季言之心想。
在季方鳩再也不會因為她發瘋而回來看她後,江婉華變得很少發病,只是砸東西,明明變得比以前更恐怖,更陰鷙,卻還是一副溫婉的樣子。
可季言之知道,夜色快要吞噬殘日,她不過是在茍延殘喘。
江婉華長發盤起,坐姿優美,抬手摸了摸季言之的臉,“還記得媽媽常給你說的嗎?”
“像我們這樣的怪物啊。”
季言之覺得自己坐在暗綠的苔被裡,被瑩白的蘑菇環繞,窗外的樹枝伸進房裡,霸道地伸展著手,層疊的青黃色成了保護罩,薄紗窗簾被撕裂,江婉華的面板白得發青,但神色溫柔和善,“是不配得到愛的。”
殘音回蕩在林間,也在他的心海留下蕩漾的餘波。
不配得到愛。
“所以上天安排了人拆散你們,也安排他走了,讓他離開你,因為你是怪物,怪物怎麼能和人在一起?爸爸和媽媽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啊,我可憐的孩子。”
“但是你別怕,媽媽教你。” 江婉華伸出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抱住他,讓他的額頭抵上自己的肩膀,循循善誘道:“只要好好地偽裝成王子就會有人愛,媽媽當初犯了很大的錯誤,你不要重蹈覆轍。”
“不然就會像爸爸媽媽,他會永遠永遠離開你。” 江婉華的聲音輕柔,極具蠱惑性,“你永遠都只是一具腐爛的空殼,一個只能在地獄裡掙紮的怪物。”
“愛是佔有,只有佔有,才能永遠守住愛。”
季言之望著被樹冠遮蔽的落日,覺得樹像籠起了殘陽,守住了即將消逝的美好,他突然想起了楚斐然,如果他也能這樣把他籠在掌心裡呢?他枕在江婉華瘦弱的肩上,在心裡重複到,愛,是佔有。
愛,是佔有。
他剛剛回了趟那棟小別墅,人去樓空。
他真的該把楚斐然拐回去,鎖起來。
江婉華吃吃地笑,神經兮兮地重複,“你一定要偽裝起來。”
壓抑你自己。
“我的小怪物,不然不會有人愛你的。”
偽裝你自己。
“因為你不配。”
你不配,怪物,你不配。
“一定要偽裝,也讓他看到,是怪物繼承了他的帝國。”
“而且,只有當了國王…” 江婉華笑容放大,瘋態隱現,因接下來要說的話而亢奮,她在季言之的耳邊輕聲說:“你就可以把那個男孩關起來,就算有一天,你在他面前撕裂了人皮,獸化得徹底,那個男孩還會是你的。” 她從一點點小跡象就知道他親愛的兒子到底藏著的是什麼樣的歹念,她什麼都知道。
“我的小王子。” 她改了口,陰柔地笑,“你是怪物嗎?”
季言之沉默了半響,淡聲道:“不是。”
“很好。” 江婉華輕吻他的頭發,聲音在他耳邊,始終縈繞不散,“只有是王子,你才配。”
只有是王子,我才配。
季言之身穿幹淨的校服襯衫,背脊挺得直,站在講臺上,臉上掛著爽朗溫和的笑,眼睛彎彎的。
“大家好,我叫季言之。”
怪物在鏡子前,練了一遍又一遍。
那年,他十四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