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楓清話鋒一轉,道:“如今卻有另一樁子事,你不妨聽聽,人家是怎麼過的日子,謀劃的什麼未來。”陸菲雲吃了一驚:“師姐要說什麼人,什麼事?”秋風清道:“說起來這女子,你也認識。前些日子她給我寫了一封信來,大意是說,離開百花山後,這些年輾轉漂泊,蒙襄王不棄,倍感恩德,妾以無名之身,殫精竭慮,惟願愛人周全而已。”
陸菲雲搖了搖頭:“給你寫信的女子?那得多大了,還這般女兒之態?”
秋楓清笑道:“不錯,惟願愛人周全而已,這女子便是這樣深情。你信是不信?”
陸菲雲道:“慧淨不信。”
秋楓清接著道:“便是我也不信,因為還有個‘妾以無名之身’在前面,而這女子,其實與師妹相比,年紀也差不多。”陸菲雲道:“那便是十多年,還沒有名分的了。不過既然是跟著襄王的,想必貪圖榮華富貴,亦未可知。”
秋楓清點點頭,接著道:“那女子的信,接著又寫到:襄王不過是個詩文才學的王爺,左右一個本分的閑人,略有賢名,無奈招人嫉恨,若無人幫襯,只怕不日便有橫禍;小女子思前想後,便想這天下,總該有這真情的一尺天空,望百花山念在往日情分,予以聲援。”
這到底是一個別人的故事。
陸菲雲奇道:“真想不到,師姐還會收到這樣的信,這女子,難道是要百花山去拯救她的愛情?豈不天真?”秋楓清笑道:“天真自然是有些天真的。你陸師妹若能寫這樣的信給我,那該多好?百花山便是傾巢出動,來拯救你的愛情,又有何不可?”
陸菲雲眉頭一皺,尷尬道:“師姐這玩笑也太不莊重了。唉,休說慧淨是個出家人,便是個姑娘家,也不好意思用這般肉麻的藉口,請人幫忙。這寫信的女子卻又是誰?”
秋楓清笑道:“劉娥這女子,你可還記得?”
陸菲雲膛目結舌,難以置通道:“便是那音律最好,最是愛幹淨的,不染凡世一點塵埃的劉娥?這小女子果然是個奇女子,妾以無名之身,難道,她真的做了……做了……襄王的情人?這實在不可思議。”
秋楓清笑道:“不錯,這意思就是,她並沒有名分,做了那襄王的地下情人而已。”
陸菲雲搖頭道:“劉娥會給人做情人?我不信,她不是嫁給了那誰誰麼。”
秋楓清笑道:“這世上事,便偏有你許多的想不到。這信,居然便是你所說的那誰誰,親自送來的呢,劉娥寫信寫得坦坦蕩,人家跑腿跑得欣欣然。”
陸菲雲瞪大了眼,不住搖頭,這事情完全沒辦法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世間需要什麼樣的力量,才可以把一個潔癖變成臭烘烘?需要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夠把少女眼裡晶瑩的淚,化作情人懷裡那邀寵的媚笑?
秋楓清笑道:“你看看你,這十幾年來在做什麼,人家十幾年來在做什麼!”
陸菲雲便問:“襄王那老頭子,如今多大了?”
秋楓清搖了搖頭,笑道:“如今只二十八九,和那劉娥一般大小。”陸菲雲想了想,便道:“卻原來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倒也難怪。然則再怎麼說,也算是一對奇葩了。”秋楓清笑道:“奇葩在哪裡呢?”
陸菲雲嘆了一口氣,道:“劉娥自然是有夫之婦,那襄王二十八九,只怕妃子也娶了好幾個,這般糾纏在一起,不是奇葩是什麼?”秋楓清笑道:“你和宋平兩個,都是清清白白的妙齡男女,也沒深仇大恨,更沒有別的男人女人,卻這般決絕地不糾纏在一起,便不奇葩了麼?”
陸菲雲皺著眉頭道:“師姐,你又來說我。”
秋楓清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師妹,到底還是你的想見太貧乏了。何必躲在這個房間裡,躲避內心的痛苦?你該出去走走。”
陸菲雲的心,便混亂了起來,天地都失去了原以為的威嚴。
劉娥是什麼樣人,她再清楚不過,這女子祖籍山西太原府,生在蜀中,父親在後蜀滅國時戰死,後來幾經輾轉,卻也來百花山學藝,論輩份,倒是個師妹。這師妹因為那上頭師叔孤僻在外的原因,無非沒那麼親罷了。那時候大家都小,誰也不相信她父親做過什麼刺史的,既然戰死,沒道理她年紀這麼小,還能是那勇猛父親的遺腹子,難不成她娘,要懷胎三年麼?這個當年怯生生,一句話不敢多說,老穿著潔白潔白衣服的劉娥,現在處心積慮地要幫襄王,偉大的愛情,嘿嘿,就算這是真的,只怕也不是什麼關鍵吧。
陸菲雲問道:“師姐,劉娥究竟是要你做什麼呢?”
秋楓清笑道:“你當劉娥這麼多年了,就不再那麼小心翼翼了麼?信上是這麼說,要我做的事,卻也神奇得很。她說她想籌建一座尼姑庵,等著哪一日年老色衰了,自己便削發為尼,也算有個合意的歸宿。”
陸菲雲道:“這事倒也不難啊,何必找百花山?”
秋楓清笑道:“這就是你的單純了。尼姑庵的人,她需要信得過的人。說來說去,她也算個巴蜀女子,百花山是她呆了很久的地方,讓我介紹一個可靠的出家人過去,倒也算人之常情。”
陸菲雲便道:“難不成你想把我介紹過去?”
秋楓清看了看陸菲雲,搖了搖,氣道:“我是要勸你還俗的,你別想從一個法螺殼裡躲到另一個法螺殼裡去。我費那勁,做什麼?”
陸菲雲便道:“那你提這事又是做什麼?”
秋楓清道:“我只是讓你看看,別人都在做什麼,有多大變化。你道那尼姑庵真是劉娥要籌建啊,也不盡然。我派人打探過了,那尼姑庵原本就是以蜀中女子為主的,突然被殺了個滿門,雞犬不留了。劉娥要進另外一批人,重起爐灶。”
陸菲雲便驚道:“尼姑庵被殺了個滿門?”
秋楓清冷笑道:“他們皇家的事,我們老百姓知道些什麼?只不過知道元僖太子莫名其妙沒了,這尼姑庵莫名其妙空了,誰也沒有證據,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陸菲雲便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出家之人更不能管那紅塵中事了。”
秋楓清道:“你若不醒悟,這清江屯破滅之時,便你這玉竹庵被滅個滿門,這天下誰又來給你念一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你這法螺的殼,又薄又脆,十分勉強,醒醒吧,師妹。”
陸菲雲便沒了言語,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手中的念珠,不知何故,恰在此刻也斷了,崩散開來,珠子蹦蹦跳跳,灑落一地。慕容雪蹲身下來,便要幫忙去撿那佛珠。
秋楓清一擺手道:“雪兒算了,不用撿,我師徒二人這就告辭罷。你師叔若是隻要念經,你便讓她自己來,一百零八顆佛珠,一個一個地撿,一個一個地穿。你師叔若是振作起來,斬斷那糾纏的情絲,卻是再簡單不過的。實在佛緣已盡,這佛珠已是用不著的了。”
秋楓清帶著慕容雪輕輕走了。
陸菲雲怔怔地端詳觀音大士佛像,低聲唸了一句佛號,趴在地上,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