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銀盤,清輝如水傾斜而下,皇宮中依稀可聞歡聲和樂聲。提燈的宮人在前面徐徐引路,惠帝和甄榛走在中間,身後跟著一眾隨侍。
漸漸的,甄榛將腳步放慢,與惠帝拉開一段小距離。
走著走著,惠帝忽然回過頭,斜睨著甄榛,“懷王妃何意走得如此慢?皇後召見便如此不願?”
甄榛低垂著眉眼,“皇上跟前,臣婦不敢放肆。”
皇後與皇帝同行也得略後兩步,她一個外臣婦人更沒道理與皇帝同步。
“不敢?”惠帝冷哼一聲,卻是停下了腳步,晃動的火光映照著他的臉容,忽明忽暗,顯得有些陰鶩,“你以前可是什麼都敢做,怎的現在就不敢了?”
甄榛垂著臉,默然不語。
她的表情是恭順的,態度也是謙遜的,卻直到此時此刻,惠帝仍感覺到,甄榛根本不怕他,只是不願花費心神多做糾纏,甚至是懶得搭理,才會露出這般姿態。
她的沉默激怒了惠帝,他走上前兩步,停在甄榛跟前,修長的身影將大半燈火掩去,將甄榛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中。他陰冷的目光掃過甄榛的臉,最後停留在她的腹上。一瞬間,他彷彿被什麼刺痛,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竟是陰森無比——
“真沒想到,你還能懷上三皇叔的孩子……”
他冷冷一笑,目光卻越發陰寒,“真是世事無常,就彷彿當初朕和睿王爭相求娶於你,卻是誰也沒想到你最後嫁給了三皇叔——而今三皇叔屍骨無存,你可曾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他幾乎惡毒的笑著,眸中銳光如刀,彷彿很得不化作實質,一刀一刀的紮在甄榛身上,直到鮮血淋漓!
甄榛臉色一白,連連往後退了兩步,惠帝卻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
甄榛看到他的臉上掛著近乎猙獰的笑容,猶如地獄中嗜血的厲鬼——
“你可曾後悔當初沒有選朕?否則現在這母儀天下的鳳位……”
“皇上請自重!”
甄榛臉色煞白,厲聲一喝,欲掙開惠帝的牽制,卻引來他的哈哈大笑,“自重?!朕已是這天下之主,朕想得到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誰也無法阻止——”他的笑容一冷,目光灼灼的盯著甄榛,昏暗不定的火光下,他的雙眸因怒意而炯炯發亮,竟叫人不可逼視,“若不是三皇叔幫老六跟朕作對,朕堂堂皇子豈會向一介臣子強顏討好?朕已經忍他很久!總算蒼天有眼,三皇叔死了,朕也當上了皇帝,這世上再也無人敢與朕作對!”
他越說越激動,手上力氣越發加大,幾欲捏碎甄榛的骨頭。
“王妃!”秀秀和景鸞欲沖上來,卻馬上被侍衛攔住,只聽咔嚓兩聲響,兩人都沒了動靜。
甄榛大駭,一掌劈開惠帝的鉗制,卻不料馬上被侍衛抓住,雙手背負身後,掙紮不得半分。
惠帝捂著發痛的手,死死盯著甄榛,一步一步的走近。
從小到大,他都是驕傲的。想得到的東西,極少有得不到的,而那些得不到的東西裡,甄榛便是其一——他幾乎從未對女人用過心,卻因急於得到丞相的支援,不得不做低姿態討好丞相,而兩家結合最妥當的方式便是聯姻,在宣帝的暗示下,甄榛成了兩家聯姻最合適的人選。
也許甄榛自己不曾在意,但她的拒絕,對於他而言,卻是莫大的恥辱,哪怕是後來甄容嫁給他,仍然無法消弭他心頭的怨怒。
而此時,縱然已經登上帝位,他仍是不自信的,因為他的手上沒有實際軍權,北地的守軍仍是他的心頭大患,景王的私兵亦令他惶惶不安,生怕有一日突然兵臨城下,眼前一切盡作雲煙!
這種驕傲與不自信交織在一起,如同冰與火在他心裡同時肆虐,令他幾欲發狂!
惠帝森然一笑,朦朧的月影下,眸中幽幽綠光一閃而過,甄榛悚然一驚,只覺惠帝詭異非常,竟似從幽冥深處爬出來的厲鬼!
下一刻,他的手伸向甄榛的腹部——
“這裡面,便是三皇叔的孩子麼……”
他低聲自語,唇邊掛著一抹淺笑,溫柔的語氣彷彿殷殷寄語,卻透著一種滲入骨髓的寒意。“這孩子生下來便沒有父親,天可憐見,那還是不要生出來了罷……”
說話間,他猛地往甄榛腹部一按!
甄榛被人鉗制著無法動彈,抬腳一踢,惠帝被踢中胸口,連連倒退幾步,險些跌倒在地。便在這時,甄榛手腕轉動,赫然用力一擰,抓住她的侍衛猝不及防,吃痛之下,紛紛松開了手。
其他侍衛見惠帝被襲擊,立即撲上來,四周頓時亂作一團,宮人尖聲大叫,四下逃竄。晃動的人影中,甄榛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幾乎慌不擇路,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不能留在這裡,惠帝要害她的孩子,這裡都是惠帝的人,縱然她死在這裡,也只會死得不明不白!
混亂之中,有人擋住她的去路,甄榛本能的拔下頭上的簪子,往那人身上一紮,鮮血瞬時濺到她的臉上,便在這一刻,她聽到有人大叫:“皇上!皇上被懷王妃行刺了!”
甄榛愣了一下,下一瞬,她只覺得背後一痛,手中的簪子赫然落地,而她整個人隨著那股巨大的力量滾落在地,耳邊一片嘈雜人聲。
甄榛死死護著腹部,在地上翻滾了兩圈,感覺孩子安然無恙,她幾欲落下淚來。
這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滿手鮮血,緩緩抬起頭,只見惠帝捂著胸口,臉色蒼白的跌坐在幾步開外,竟是愣愣出神,彷彿失了魂般。
看著惠帝指縫間冒出鮮血,甄榛悚然一驚,赫然想起方才混亂中聽到的那句話,頓覺渾身冰涼。她低下頭,看著手掌上粘稠的血液,雙瞳猛的一縮,臉色驟然煞白。
便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亂的腳步聲,有人尖聲高喊:“太後駕到!”
話音剛落,只見一隊宮人簇擁著兩個華裝麗影大步走來,搖曳的燈火下,已經封升太後的榮妃神情肅殺淩厲,待一走近,她的目光落在受傷的惠帝身上,厲聲喝道:“是哪個逆賊敢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