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北錫日前剛遭受了雪災,於是墨辛和遲瑰大婚就帶了點“沖喜”的意味,婚禮辦得極為隆重盛大,不但王宮張燈結彩,連整個貝嵐城上下也掛滿了喜慶的紅綢,大街小巷喜氣洋洋,氣氛熱鬧非凡。
清晨天未亮,墨辛起床沐浴梳妝,火紅的嫁衣裡裡外外足有十二層之多,束衣的腰帶亦長達五六丈,若非時值冬季,她想她不熱死也得憋死。而為了撐起厚重的嫁衣,腳上所穿的鳳頭靴幾乎約有三寸高,盡管提前練習過,但真到了眼面前,墨辛完全邁不開步子,光是站著也左搖右晃,隨時有摔個狗啃泥的風險,幸虧兩邊有喜婆攙扶,否則她根本走不出藏秋閣。
巍峨華麗的正殿裝點一新,紅色地毯從殿內一路鋪下長長的石階,墨辛遠遠看了一眼,感覺有些頭暈,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安然無事走上去,遂立在階前萬分緊張的嚥了嚥唾沫,心虛兼心慌。
此時太陽躍出雲層,瑰麗的朝霞映紅一片朗朗藍天,金芒絲絲縷縷迤邐大地,喜婆松開她退後兩步跪地叩首,她抬眼瞧見對面施施然走來一人,曳地的織錦喜服託得他譬如蘭芝玉樹,飄逸出塵,美豔得不似凡人,可他卻即將成為她的夫君,若不是耳邊奏響連綿不斷的禮樂鐘鼓,她真覺得恍如一夢。
遲瑰停於她一步之遙,緩緩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掌,嘴角的微笑儼然令天地失色,墨辛赧然的交出自己的手,他一下握緊,溫潤低語飄來:“跟著我,不要怕。”
墨辛聞言不禁微微一顫,心卻瞬間安定,舉步踏上臺階,腳跟落地晃了晃,沒想到他穩穩當當的扶住了她,那有力且溫柔的力量讓她最後一絲慌亂消弭殆盡,扭頭朝他感激的笑,遲瑰說:“今日郡主與我執手並肩,他日郡主與我舉案齊眉,廝守偕老。”
墨辛愕然過後雙頰飛紅,霍地想到那句古老的詩歌:生死契闊,與之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孤寂清貧中長大的她,從來未曾奢望有朝一日覓得一位良人託付終生,墨家長老們人人都稱她為神選中的孩子,然而待她極為冷淡疏遠,頗有放縱她自生自滅的意思,全無機會體會何謂親情,更別說男女之情了,多虧風神垂憐,先讓她遇見貝嵐女王,受盡恩寵,現又遇見遲瑰陛下,雖只短短相處幾日卻不吝許下“廝守偕老”的誓言。
心頭湧動的暖意便是那幸福了吧?墨辛紅唇微勾,羞澀笑意注入眼底,純澈的瞳眸不經意散發出小女人的嬌媚,雪敷粉面綻放出醉人美麗,遲瑰倏然又緊了緊她的手,她望向他,陽光正好灑落,熠熠生輝,映襯一對璧人仿似畫中謫仙。
行至正殿門外,兩名女祭司同樣身著紅色裙袍,她們分別用紅線繞過墨辛和遲瑰的手腕,然後翩然後退,為新人跳起祈福的神舞,紅線在她們手中因著旋轉輕躍不斷交纏,象徵新人的姻緣牽絆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墨辛一直凝視著與遲瑰貼靠在一起的手腕,紅線一個結接一個結纏繞,她的心隨之怦怦亂跳,忽然身體裡好像分出另一個自己,站在一側不以為然的冷眼旁觀,她不禁疑惑,何來如此詭異之感?
就在她分神之際,手腕上一鬆,原本拉扯的紅線悄然斷開,線頭拖到地上,讓不及收住舞步的女祭司訝異的腰身一閃,雙雙撞成了一團,近處四人當即瞪大眼睛,給驟發的意外弄得面面相覷。
遲瑰反應極快,他撈起紅線往前一遞,小聲吩咐:“繼續。”
於是其中一個女祭司趕緊過來接住,不明所以的瞥了他們一眼,再回身與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彷彿下了什麼決定,神舞只草草維持了一會兒便收尾,令滿殿賓客具是一陣默然。
墨辛怔怔發呆,她的婚姻不受神的祝福!為什麼呢!?
丹墀之上貝嵐亦瞧得分明,她表情晦暗莫名,頷首示意典禮繼續,樂師奏樂迎進新人,遲瑰笑容冷了許多,牽著兀自恍惚的墨辛走到聖駕前,叩拜行禮。
禮成後貝嵐說了幾句祝詞,便坐回王座一言不發,哪怕一眼也沒投給墨辛,這讓墨辛愈發忐忑不安,止不住猜測貝嵐的想法,她是否也在在意斷掉的紅線?
可惜吉時已到,她便要啟程隨遲瑰前往蒼岌了,而直到坐上十六人抬的豪華花轎,亦未傳來女王任何口諭,摸著腕部纏繞的紅線,墨辛眼眶酸澀,一為遠嫁別離故土;一為茫然不清的未來。連日裡忙於籌備婚禮她未及細想,這廂真的踏上旅程,猛然發現此一別大概終其一生再無歸來之可能,老死他鄉,禍福自擔。
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打落手背,接著的兩顆三顆四顆……女王陛下,難道你一句話別的話也沒有麼?前日枕在您懷中安眠,您還口口聲聲說捨不得的……
冗長的送親隊伍一眼望不到頭,先鋒已告出城後面卻仍滯留宮中,由此可見女王陛下此番送嫁有多麼的大手筆,從禮儀到規模絕不輸給一國公主應享受的待遇。
離愁不期降臨而彷徨無措的墨辛自是沒留意到這點,淚眼朦朧中出了貝嵐城,沿途吹吹打打、晃晃蕩蕩,顛簸至日落方才在驛站停下。
喜婆和侍女伺候她落轎,褪去沉重繁複的嫁衣,一日滴水未進的墨辛餓得頭昏眼花,偏又胃口盡失食不下咽,眾人好勸歹勸未果,門外通報元禦醫求見。
墨辛一個激靈幾乎跳起,元大人怎麼會來的?
抑制不住驚喜,墨辛急忙道:“快快有請!”
轉眼一身周正官服的元禦醫進來請安,墨辛簡直喜出望外,“元大人,真的是你!”
詠芫不敢抬頭,恭恭敬敬的對著地面說:“女王陛下命微臣隨郡主一同前往蒼岌,以便照料郡主玉體。”
聽他說完墨辛的眼淚撲簌簌滾落,她就知道女王不會放著她不管的,不會丟她一人在遙遠的蒼岌自生自滅的!
抽泣聲引得詠芫抬眼,一瞧墨辛哭成了淚人兒,他驚道:“郡主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墨辛又哭又笑的擺擺手,“沒的事兒,我高興著呢。”
“那,您……”
“我肚子好餓,元大人陪我一同用膳好嗎?”墨辛孩子似的抹了把臉,開心的提議。
詠芫看著她無邪的笑顏,點點頭,“是。”
……
按理說今日剛行過婚禮,遲瑰應該會過來打個照面,然而奇怪的是直到墨辛睡下他都沒來,不知道忙些什麼抽不出空?這些話當然不好去詢問別人,免得被笑話,墨辛倦極的沾枕就著,隔日貼身侍女喚了好久才不情不願的醒來。
洗了臉,侍女給她穿上新婦的紅色衣裙,比起昨日的嫁衣輕便太多,墨辛相當滿意,接著侍女綰起她的一頭青絲,梳了個婦人髻,墨辛一時接受不能的對鏡照了半天,最終認清了自己昨日嫁做人婦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