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眼角的封印消失,墨辛不禁重拾信心,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畢竟愛美是每個姑娘家的天性,莫管再怎麼淡然看得開,對於自己的容貌始終存有心結,如今心結已解,自是難免雀躍的。
臨近大婚,女王跟全天下即將嫁女的母親一樣生出不捨之情,時不時召見墨辛相敘,加之墨辛有心改善之前疏離的態度,於是兩人顯得分外親密,彷如有說不完的話,常常一聊一宿,直到女王不得不去上朝,墨辛便幹脆在女王寢宮補眠,等女王下朝再一同用膳,接著高高興興從各地敬獻來的奇珍異寶中挑選嫁妝。
過去墨辛因為自卑,除了藏秋閣外不喜在宮中走動,而只要出門必定披上頭紗,衣著打扮也趨於不引人矚目的低調,別說外廷的文武百官,就連在內廷亦有不少宮人未見其真面目,這些日子墨辛往來頻繁,煥然一新的面貌自是無需再遮遮掩掩,關於她與詠葭郡主長得一模一樣的傳言不脛而走,甚至惹來不少官員的好奇心,要知道當年詠葭郡主的驚世之貌曾震動朝野,特別她叩請女王即皇帝位的舉動至今讓人記憶猶新。
宮裡的風言風語避無可避影響到了墨辛,由不起眼到與美名遠播的詠葭郡主相提並論,她並無半點欣喜,試問無緣無故的誰願意做別人的替身,或者成為另一個人的參照物件?其實她明白,若不是姓墨,論才智品德她根本無法跟詠葭郡主比擬。
今日女王的召見,墨辛藉口身體不適給推了,原想獨處一下,看看經書散散心中鬱悶,然而躲得掉女王躲不過找上門來的遲瑰。
水榭中照例拉起紗簾,墨辛和遲瑰一人端坐一側,兩盞熱茶在各自手中白霧嫋嫋,窗外雪色漸融,一派枯敗的景緻,好比墨辛此刻的心情,她沉默不語遲瑰亦未出聲,靜靜的品茗,靜靜的看著天地蒼茫。
銅盆內燃燒的暗紅木炭驀然“啪”的脆響,墨辛調回目光看了一眼,眼角餘光瞥見紗簾那頭的人似乎也朝這邊看來,她忽的開口道:“陛下有沒有被當做別人的經歷?”
說完她便感覺好笑,遲瑰貌勝潘安無人能出其右,豈會被錯認?她真是昏了頭了。
果不其然遲瑰馬上答道:“從來沒有。”
墨辛訕訕的尋思下一個話題,未料他又說道:“不過我認識一個姑娘,她經常變換身份,或販夫走卒或王宮貴胄,不分男女老幼,只要她想便能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就模仿得惟妙惟肖。”
墨辛心頭一動,來了興致,“這麼說她是個戲子?”
“非也。”遲瑰轉動杯盞,讓墨綠茶葉圍繞杯沿旋轉,“她以此來完成自身使命罷了……其實我想告訴郡主的是,人活一生總會遇上這樣那樣叵測的事情,被當做別人也好,被拿去跟別人比較也好,無論身外如何千變萬化只要永不忘本即可,如此你自己還是你自己,誰也取代不了。”
“永不忘本……”墨辛嚼著著四個字,“你認識的那位姑娘便是做到了這點,所以才可以在各類角色間變化自如,然後還能做回自己,對麼?”
“對,不管她變成了什麼人,在我眼中她就是她。”遲瑰肯定道。
墨辛微愣,然後問:“想必那位姑娘是陛下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麼?這下換遲瑰愣住,多年來為羅織自己的勢力網路,他手下的人泰半從小培養,因此那時和詠芫詠葭一起入府的孩子有數十之眾,他對詠葭可說毫無概念,直至她八歲那年長跪在地,求他開恩讓她替下極具醫學天賦的哥哥成為殺手。
在蒼岌,女人的“功用”無非養得美美的以便送去暖床,誰會“浪費資源”培養個女人去殺人呢?偏偏他一眼瞧出詠葭嬌弱似水的美眸中那股倔強與韌勁,鬼使神差的點頭應允,並一無保留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而她亦不負所望武藝能力斐然,是“詠”字裡碩果僅存的頂尖高手。
於是他開始特別倚重她,但凡有任何棘手任務便交由她處理,每次她完美達成任務卻傷痕累累的回來,他總吝嗇的不予一句稱贊以及安慰,他養她等同於養一隻鷹一條狗,給他效力乃至賣命實屬天經地義。
她自然也十分清楚這點,故而謹守本分,褪下殺手的狠戾冷峻後,喜好穿上女僕的灰色衣裙,躲在書房看書畫畫。她書畫方面的造詣連遲瑰都得承認淩駕在他之上,若她不做殺手定是個名滿天下的才女。
因著覬覦已久的王位,他親手將她推去了澤彼,又親手推給了宥連策,他以為她會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再度平安回來,回到他身邊。
可是,他失策了,她沒能回來,他等到的是她的死訊,還有宥連策求他放她和哥哥自由的信函。
自由,即便死了仍要自由!她夢寐以求的從不是活著回來,而是離開!
他豁然明白,過去對她冷漠寡情不是自持是握有她身殺大權主人,卻是害怕面對她那雙渴望自由的清澄黑眸。
“陛下?”墨辛的聲音令陷入冥想的遲瑰醒神,他沖紗簾澀然一笑,“嗯,她伴我走過十三年逆境之路,是我非常重要的夥伴。”
“哦……”墨辛眨眨眼,想努力看清遲瑰現在的表情,“那,她……你……只是夥伴麼?”
遲瑰放下冷掉的茶水,淡不可聞的一嘆,“她不在了。”
他語氣中的落寞不容忽視,墨辛小心翼翼的問:“不在?上哪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