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急如焚,不等天亮,定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列車。
其實就算謝絕不說出來,我自己心裡也隱隱猜到了。剛才那些沖我動手的紙人裡面,似乎有一個人,是那個我爸離開之後,我最為敬重,也最為依賴的人。
而我當時殺紅了眼,用那道冰冷的玻璃刀,紮穿了他的雙眼。
我顫抖著雙手,一遍又一遍地給大伯打電話——卻始終無法接通。
每打一次,我的心就下沉一點。
謝絕有些意外地沒有跟來。可能是因為即將要面對的景象,無論對我,還是對他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他在場,只會加劇我的內疚和自責。
天剛矇矇亮,我就到了村口。
村子很安靜,似乎村民們還在睡夢中,都還沒醒來。本是初夏的時節,朝陽從山頭那邊探出腦袋。整個村子沐浴在晨曦中,灰濛濛的,看著居然有些陰冷。
我腳步沉重,深吸了口氣,往大伯家走去。
從村口去大伯家,要路過村長家。我遠遠地看見一人,盤腿坐在門前的大米缸上,閉目養神,像是在晨練。
因為躲在房簷下的陰影裡,看不太清楚是誰。
稍稍走近,見是村長。
他似乎察覺到有人來了,忽然睜眼,沖我點頭微笑。
我心裡一鬆:村長沒事。
這樣看來,謝絕說的什麼兇鴉報喪,興許只是子虛烏有。
只是還沒放鬆兩秒,我忽然感覺不對。
村長家門窗大開,裡頭若有似無地,飄出一股令人膽寒的血腥味。
我頓時驚覺,快步上前,想問村長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看到的景象,卻嚇得我連連後退。
我先前遠遠地看著,村長像是坐在米缸上,但事實上,他的下半截身子已經沒了,只有上半身,立在了米缸上。米缸缸底殷紅一片,全是還沒凝固的血跡。
村長仍舊面對著我,臉上帶著古怪的微笑,不斷地點頭示意。
我驚駭到無以複加,趕忙沖進屋子,見內堂地面七仰八叉,倒著四五具缺胳膊斷腿的屍體。屍體有老有幼,有男有女。血液全凝固在了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無數大頭蒼蠅被我的突然闖入嚇到,嗡嗡地飛著,往門外逃去。
我渾身顫抖,想大聲叫喊,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大伯!大伯!你不能有事!你千萬不能有事!”
我跌跌撞撞地往大伯家跑去。沿途的人家不知何時,竟然全都門窗大開。
我不敢再看屋子內堂一眼,生怕所有的屋子裡頭,都有躺在血泊中的殘軀。
好不容易捱到大伯家,我見房門半掩,戰戰兢兢地推開,一股熟悉又顫慄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循著血腥味,我連滾帶爬地沖進大伯的臥房,卻沒見著人,正感到奇怪,房門後忽然“嘭”地一聲悶響,一具屍體轟然倒地。
我扶起一看,見正是大伯。
他軀幹四肢都還完好,唯獨臉上原本該是眼睛的地方,此刻成了兩道深陷的黑洞。膿血順著眼角,從他既驚詫,又悲憫的面頰往下淌,掛在了下巴的髭須上。
“不!這不可能!大伯不是我殺的!不是我!”
我抱著大伯的屍身,失聲痛哭。
任憑我再怎麼自我麻痺,我內心深處其實早已承認,這村裡的人全都死了,死在了我手上。
紙人以什麼樣的方式被我撕裂,這些村民就以什麼樣的方式被我謀殺。
我的沖動,還有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殘忍,讓我成了南良不艮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