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裡孤寂冷清,除了滿室的酒味,便是沉濃的沉香氣,沒有一絲團圓的年味。
通頂的實木書架後,是喻景堯坐臥起居的大床。
喻禮目光在書架上一頓,收回視線,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她抬起眼,漫不經心看向牆壁上懸掛得從京西花園收藏室裡精心挑選的書畫。
喻景堯隨手拎了個凳子坐在她面前。
他坐得地方比她矮一些,使她的目光可以輕易落在他臉上。
他把自己置於可以任她俯視的位置。
他慢條斯理說:“只有謝夫人關心我,你不關心我?”
這話輕易勾起喻禮過去的回憶。
從前,喻景堯身份尷尬,每次除夕團圓的日子他都侷促呆在一旁,沒人跟他講話,就連傭人上瓜果茶點都會刻意忽略他的那一份,他總是早早離席,在萬家燈火團圓的時候,他孤零零待在自己的住處。
見她露出回憶神情,喻景堯唇角彎起,“但我每次提前離席,你都跟小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後,你說擔心我,想讓我開心一點。”
那時候喻禮還沒有培養出如此的圓融情商,心底的想法總是直接說出來,她說擔心他,便用烏潤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拉著他,“二哥,你別傷心,我陪你!”走到半路,她又歪著頭問:“二哥,好了嗎,有沒有開心一點?”
看著這個矮墩墩的圓團子,他還能說什麼,只好俯身將她抱起來,輕輕說:“開心一點了。”
想到當時的場景,他心底還是不可抑制散出柔軟暖意,他望著如今亭亭玉立、明豔不可方物的妹妹,輕笑,“禮禮,我們也曾有開心的日子,不是嗎?”
喻禮心底滯澀著不舒服,她目光透過那架通頂的書架,望向擺著床的內室,想起那張小葉紫檀木月洞架子床。
從前那張床就放在那裡。
她閉了閉眼,心底輕輕想,是啊,我們曾經有過開心的日子,但全被他毀了。
喻禮不想回憶這一切,看向喻景堯,換了個話題,“年前要開董事會,商議下一任期的管理層任命,哥哥有什麼想法?”
喻景堯笑了笑,“既然妹妹不捨得給我副總的位置——”
“捨得。”喻禮打斷他,溫和說:“年後,譚文錦會主動遞交辭呈,哥哥可以坐上副總的位置,不過得暫時加上[代理]兩個字,我答應譚文錦讓他安全上岸,這麼快就剝了他職位,顯得不近人情,還是得委屈哥哥一段時間。”
喻景堯眸色微深,勾起唇,“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以前不是防我防的厲害?”
喻禮起身,垂眸攏了攏厚重的大衣,她出了許多汗,脖頸泛出瀲灩的光。
“當年哥哥突然防備我的原因,就是我如今對哥哥放鬆防備的原因。”
話已說完,她抬步,開門離開。
康叔堅守崗位,一見喻禮出來,露出一張笑臉。
喻禮點了下頭,溫和說:“一會兒有人過來送年夜飯,記得叮囑哥哥多少吃一點,三鮮餡的水餃是我親自包的。”
“好!好!好!三小姐,我記住了!”
室內,喻景堯直勾勾盯著喻禮坐過的位置。
他漆黑的眼眸幹澀,像一泓即將枯涸的井。
修挺的背脊微微弓起。
腦子裡一遍遍回憶她剛剛說過的話,機械性地重複。
他當年確實防備過她——那是得知他自己身世的時候。
即使非喻家親生,他也不想讓自己唾手可得的權勢拱手相讓。
他改了喻禮的專業,他按著妹妹的肩膀,語重心長說:“禮禮,我希望你成為一個科學家。”
喻禮眨了眨眼,“但我想進集團輔佐哥哥。”
他撫摸她耳邊碎發,說:“我們禮禮只要安心準備嫁人就好了,陳修和一直等著你呢。”
想到此,他凝固的眼珠動了動,低低笑起來,笑得脊背發顫,止不住咳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什麼叫自作自受,他現在算是把滋味嘗遍。
喻禮回到住處,臺階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她仰眸,細碎的雪花落在眼皮上,有融化的涼意從面板上散開,靜靜思索片刻,意識到下雪。
她出神的這半刻,溫婧已經撐起傘走下臺階,烏沉的傘面完整遮住她仰眸望見的半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