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哎,看那邊,”蔣飛手嘴並用嘬著太陽底下快要融化的冰棒,含糊不清,撞了下身邊的程朔,“那個就是我和你說的,上週轉來的怪胎。”
九月午後,陽光不再有假期那樣毒辣,正夠枕著補一個午覺。
肘擊撞碎了模糊的夢境,一點沒有收力。程朔拉下蒙在臉上的校服,幾根揚起的草屑黏住頭發,給視野蒙上一層綠油油的濾鏡,漫不經心地掀了下眼皮,“哪兒呢?”
蔣飛朝右前方勾了勾下巴。
很多年後,這段初秋的畫面依然會在某一段時間反複侵入程朔的夢。
那年他高二。
循蔣飛一副有好戲看的目光掃去,程朔頓住,午後的睏倦一掃而空。樹蔭下三四個眼熟的面孔湊在一塊,歪歪扭扭套著快看不出原樣的校服,抽煙的抽煙,嬉笑的嬉笑,煙霧和玩笑都朝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擲去。
樹影層疊。
那道身影側對著他的方向,清瘦,微躬著背。風垂過,推平了衣衫與面板之間寬松的縫隙。
校服嶄新,這學期才更換成海軍藍的樣式。唯獨領口印有幾道拉扯的皺褶,有些長了的發絲隨主人低下頭戳到那塊紮眼的汙跡,露出一小截下巴,白得像塊才凝固不久的蠟。
隔得太遠,看不見表情。
大約是刺入剛醒來的瞳孔裡的陽光太晃眼,難以聚焦,程朔盯著那抹白看了比平常更久的一陣子。
蔣飛咬下半截冰棒,咬碎了,嚥下去,撥出的寒氣裡不無同情:“運氣真背,碰上那個死胖子,他今天要倒黴了。”
沒人不知道那幾人是三中出了名的混子——惡名。
目標對準班上沉默瘦弱、沒有存在感的學生,趁對方落單時截獲走錢與戰利品。運氣背時,稍微表現出反抗或不滿的意思,就會換來一頓仗勢淩人的羞辱。
老師管不了,學生見到只能繞道走。
但總會有對規則一無所知的新獵物掉進陷阱裡。
程朔支起身,靠上粗糙的樹幹,從遠處枝葉的間隙裡看著這段事不關己的惡行從開始到漸入佳境,上演一場已經看膩了的戲碼——這種事在一向沒什麼好口碑的三中實在見怪不怪。
耳邊偶爾傳來蔣飛的實時解說,慷慨激昂,程朔一句沒有應和,彷彿毫不感興趣。直到為首那個胖子猛地把即將抽滅的煙頭摁在輪椅扶手,沒有一點徵兆。
少年手背下意識往裡縮了一下,撞到輪椅的金屬材質,那一下似乎不輕。
圍著的幾人鬨笑起來,看得出來對這個惡作劇的結果很是滿意。
程朔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幹什麼?哎,程朔——”
最終還是多管了閑事。
人數上並沒有佔到什麼優勢,但當他和蔣飛人高馬大擋在面前,氣勢上便隱隱壓制。為首的胖子吊兒郎當地插著兜,面露些不滿,“程朔?你來湊什麼熱鬧。”
程朔也學著他吊兒郎當的口氣:“你們吵到我午睡了。”
幾個人一下被踩到腳似的,不幹不淨地罵起來:“草,有毛病吧?”“裝什麼逼呢,來打一架就清醒了。”“誰啊?三班的那個程朔?”
胖子顯然也明白這是個很離譜的藉口,但不知想到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惡狠狠地瞪了程朔身後的少年一眼,帶著同伴走出了樹林。
程朔捏著有些酸脹的後頸,剛才那樹幹可真硬。扭過頭,呼吸與動作同步定在了原地,有一瞬間,林間密密麻麻的噪音被透明隔絕,眼前這張好看得過分的臉與輪椅組合在一起的畫面在陽光下太過有沖擊力,直勾勾盯了半分多鐘,一股沒來由的窘迫猛地竄上頭。
“咳......你還好嗎?”
少年抿了抿唇,沉默。對於陌生人突如其來的解圍似乎保持警惕。
程朔拂去頭發上的草屑,並沒為此生氣,往下瞥了瞥,停在對方搭在輪椅扶手上的那隻手——勻稱修長,瘦得都能看見薄薄一層面板下冷青色的脈絡。手背上幾處紅點,那是被火星燎到的印記。
剛才應該再補那胖子一拳的。
“需要幫忙嗎?”程朔回過神,問道。
對方道:“不用。”
拒絕得相當幹脆。
“以後別一個人來這裡,”程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多一句嘴,“那群人經常過來,沒幹什麼好事,下次再被堵住可能就沒有這次那麼好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