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英笑道:“子厚和延之這般壓分避嫌,卻依舊不曾將他埋沒,足見他是有真才實學的。”
韓秉對身旁的官員說:“去將許伯亭的試卷原本取來。”
那官員應聲離開,不過片刻便將原件取了來。四人傳閱過,韓秉說:“是了,小論和本經確實頗有古風,遣詞都如他解試所作那般。這策問……真是難得,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人所作。難怪子厚和延之這般偏疼他,這真是個良才啊!”
二月底,省試放榜,共取中百餘名進士,許笠考中二甲第十七名。解試第十,省試第二十,這個成績無論在任何朝代都是耀眼的。
依國朝科舉制,殿試只排名不黜落,所以考中省試計程車子便都算有了出身。三月初五,天家親試進士於集英殿,曰殿試。殿試只一日,試詩或賦一道,試策一道。殿試考卷同樣彌封,因此次省試只取中百餘人,是以閱卷只用了不到三日。三月初八午後,鄭英攜考卷入勤政殿聽詔。依舊例,凡殿試,皆由考官選送數份佳作供至禦前,由天家欽定一甲三人。
“鄭卿辛苦了。”天家沉聲道。
鄭英行禮:“臣不敢。”
“今次可取中了優秀學子?”
“天佑仲淵,此番殿試臣等斟酌良久,再三取捨,最終呈來十五份試卷由主上欽點。”
“嗯。”天家輕輕應聲,在旁祗應著的孫振便上前接過考卷,鋪至天家案前。
天家拿起最上面一份試卷,低聲念道:“‘得我之小者,散而為草木;得我之大者,聚而為山川……君子執之而立身,亦同乎不器之器。’[1]好句!這篇賦文質兼美,行文飄逸灑脫,你們屬意這篇?”
鄭英回道:“回主上,此文確實極佳。”
“有話便說。”天家道。
鄭英:“其實這名考生作得最好的是省試時的策問,臣命人謄錄了一份。”
天家仔細看過,又取了殿試策問試卷看,而後頷首道:“確實不錯。這是哪裡的考生?”
“是國子監生。”鄭英答。
天家展開因糊名而被折疊起來的部分——考生基本資訊一欄已填寫齊備,除姓名錶字生辰戶籍之外,還有父祖三代資訊。
“許笠……許肅的長子?”天家頗為意外,“他今年應考了?”
“正是。”
沉默片刻,天家將許笠的考卷放到一旁,說:“永業八年生,今年不過十九,少年成名,未來難免傲氣,此次考官之中又有葉遷和張載,若將他點為狀元,恐有失公允,放入二甲罷。”
鄭英道:“今次省試時確有不少士子模仿許笠文風,臣等判卷之時亦有斟酌取捨,雖如此,許笠仍以二甲十七名成績在榜。省試策問詳論賑災重建,殿試策問又將水利之事解得如此透徹——”
“鄭卿,”天家抬起手打斷道,“你當年是狀元入仕,但你科舉那年的榜眼探花現下如何了?”
鄭英愣了愣,垂首回話:“已至夔州。”
“緣何被貶?”
“黨爭。”鄭英直言道。
天家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與其在四寺六部的派系鬥爭之中輾轉求生,不若去地方上造福一方。待有了政績傍身,做事也便多了幾分底氣。”
鄭英據理力爭:“主上既知如今六部之中黨派林立,為何還要默許他們如此行徑?如今許笠既為少年英才,卻要因此種緣由被壓分,著實不公。”
天家笑笑,說道:“你既說了他有才能,放去地方上難道就會埋沒了嗎?英甫,”天家換了稱呼,“我知你惜才,我又何嘗不是呢?正因為惜才,才會有如此決定。”
“主上——”
“這篇賦不錯,策問亦鞭闢入裡。省試時……是頭名。”天家已拿起另一份試卷,翻開考生出身那一列,停頓片刻,道,“王簡,永業二年生人,今年二十五,年紀也不算大。便選他罷。將許笠放在二甲前十,授官時自有他的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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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得我之小者……”兩句都出自宋代王曾的《有物混成賦》,是王曾在宋真宗鹹平五年中狀元時的殿試卷。王曾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後來官至宰相,是北宋前期非常牛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