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生意
次日清晨許笠返回墓前結廬,許箐照常去聽葉遷的課,午後回到自己院子裡時,才發現院子裡站了好幾個人在等待他的安排。他們看樣子也是剛來不久,還有些行李未曾收拾利落,都堆在院中。
守衷已經按照之前的吩咐,將莊子上送來的孩子和書坊送來的工匠安排在後罩房裡住下,後罩房原本是留給丫鬟們住的,但因為許箐自小隻讓守衷跟隨伺候,家中治喪後又放了人出去,現在院子裡就只有蒼翠和秋月兩個丫鬟,所以後罩房便空了下來。
許箐同那三個孩子略說了幾句話,記住名字樣貌後就放他們自己去收拾,讓守衷同他們講了些家中的規矩,然後喚了周豐和他帶來的人進到抱廈裡說話。
許箐所住的芷蘭汀正房一側是三間主房並東西各一間耳房,西側耳房已改作賬房,東側耳房是守衷和潤孃的住所,院內倒座房則是蒼翠和秋月的睡房。因為許箐如今管著家中各種瑣碎事務,每日早晚各處管事都會找他回話,所以正房的抱廈被改作了“辦公區”,避免閑雜人等隨意進入正房。
許箐徑直入了抱廈,自己倚在榻上,示意周豐和其餘二人都落座:“天氣熱,我這裡有個冰盆,都坐下涼快涼快再說。原是應該昨兒就聽你們回話的,但昨兒我身上不爽利,又被白良鬧那一出,便蒙頭睡了。想著你們也算是家裡人,莊子上有人管事,便多留你們到今日再回話。”
周豐連忙謝過,又介紹了一遍,那眉目疏闊的健壯漢子是周豐的堂弟,名叫周開,旁邊一個孩子叫周旺,就是周豐的兒子。
許箐直接說起了正事:“魚鱗冊我都看過了,做得挺清楚,這些年莊子上的收成也還不錯,有你們管著家中都放心。只是想問問,咱家這一百畝高粱地一年的産出都是怎麼分的?”
周開回話:“按舊例每年除麥稻以外,其餘都是換成銀錢送到東家家裡。佃戶們收了糧後都放在莊子的倉裡,留出夏稅秋糧和東家的份額,剩下的除去留種,幾家佃戶按照比例分。分到各自手上是賣是吃就都隨他們去。”
“我記得賬面上每年高粱這一項能換成十七八緡?”
“是。”
許箐問道:“你們可曾想過用高粱釀酒?”
周開猶疑著說:“來往莊子上的掮客倒是有收高粱的,只是若這高粱能釀酒,收價不該這般低才是啊!”
許箐微微頷首,心裡有了主意,便道:“今年家中的高粱份例不必換成銀錢,直接原樣送到家中來。再送些稭稈來,我另有他用。”
周開並未多問便應了下來,總之東家的要求照做就是了。
接下來便輪到周旺了。許箐問了他年齡生辰,是否讀過書,他都一一答過,許箐又問:“你以前在家中待過,現在在莊子上也住了些時間,你不必管你父親和堂叔如何說,只告訴我,你是喜歡在宅子裡,還是喜歡在莊子上?”
周旺心中有些奇怪,如今坐在榻上這人比自己還小上幾歲,可說話的態度卻完全像是一個成年人。他自然見過些讀書人家的小孩子,也曾跟著這家裡的小孩子們一起讀書識字,那時他明確地知道自己與他們之間的差距來自家庭環境和階層,而非年齡。但此刻他感覺到的卻是一種來自年齡上的壓迫,就像見到自己的父親和堂叔時一樣。在這種壓迫之下,他連說謊都不敢,垂首片刻,說道:“我喜歡在莊子上。”
許箐笑笑,攔住準備說話的周豐,問周旺道:“你對農務熟悉嗎?”
“還……還好。我正在學。”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學些新的東西?”
周旺幾乎是沒有思考就點了頭,在他潛意識中,自從見到這位小東家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這人說話一定都是對的。
“那便跟著我吧,先學些東西,旁的日後再說。”
許箐話音一落,周豐率先起身道謝。
待周豐千恩萬謝地帶了兒子和堂弟離開後,潤娘打簾,引進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那是書坊裡送來的雕版工匠,名叫宗臨。
昨晚上徐掌櫃回到取適齋,立刻將他扯到一旁,說要送他到東家家裡學技術,他起先還覺得掌櫃是昏頭了,直到聽見掌櫃將那“活字印刷”的方式說了出來,他立刻收拾好細軟,今天一早便帶了半車雕版、半車膠墨並一車紙興沖沖地到了許宅。
到了院子裡後他才知道要做這事的是四東家,他心裡又有些打鼓,這四東家還是個孩子,做這事會有長性嗎?溝通起來會不會很困難?
他就這樣惴惴不安地等著四東家散了學,跟著院子裡的女使直接進了抱廈內。
“姐姐去給宗先生取些冷食來。”
這是他聽見四東家說的第一句話。東家叫自己先生?不僅讓坐著回話,還給吃的?!他一時覺得難以置信,不由得抬起頭看向坐在榻上的東家。
“先生安坐,不必拘束。”許箐自然看到了宗臨眼中的驚訝和不解,他並未多作解釋,有些事情是潛移默化的,總要給他們一些適應的時間。
潤娘再次進來,端上了一隻白瓷碗並一隻小碟。
許箐說:“這是細索涼粉,我不知先生的口味,便讓人備了蜂蜜,先生可以自己調。”
“東家……”宗臨有些受寵若驚,“東家都沒吃,小人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