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奪過案上的酒杯。手在發抖,酒卻沒有灑。
她仰頭,一飲而盡。
酒液順著唇角滑落,如血如淚,紅得刺眼。
“男人的爭鬥讓女人來頂罪,自古以來皆是如此。若這就是你們要的……那就成全你們!”
酒杯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尚未平息的餘音中,遠處忽然傳來喊殺聲。
”叛臣宇喜多秀家!出來受死!”
加藤清正的怒斥穿破重重殿宇,震得窗欞微顫。澱殿踉蹌著扶住立柱,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聽著城下的喊殺聲,先是與父親淺井長政在小谷城永別,後來又與母親阿市在北之莊城訣別——命運彷彿兜兜轉轉,將她再次逼回了那條無數次出現在她噩夢中的場景。
”宇喜多秀家!你深受太閣厚恩,如今卻謀權篡位,戕害忠良!既然敢做這些,為何又龜縮於城中?難道你是敢做不敢當的娘娘腔嗎?還不速速出來受死!”
天守外的喧嘩終究打斷了這場“母慈子孝”的戲碼。秀家負手站起,默默背過身去,對親兵吩咐:“看好他們。”
說罷,他披上羽織,提刀走向外廊。
三成遇刺的訊息已在城中傳開,聯軍群情激憤,猶如破竹之勢一路推進,防線節節敗退,已幾近逼至天守。
他走上高處,站在風中,俯瞰著下方那團殺氣騰騰的人影。樓下喊話那人目光如炬,氣焰逼人,宛如一頭狺狺狂吠的惡犬。
“我戕害忠良?”
秀家冷笑一聲,語氣卻帶著譏諷之意,聲調不高,卻清晰傳入眾人耳中。
“本家檢地斂財,為了彈劾石田右府不惜勾結外寇,在隱岐島害死小西攝津守!你今日大張聲勢來向我問罪,那我也反問你一句——豐臣之禍,究竟始於誰?”
“你閉嘴!”
清正自知耍嘴皮子不是自己的強項,齜牙咧嘴地嚷道:“那你派人刺殺三成的事又待怎講?!”
“主計頭大人,這結論下得也太快了吧?”
秀家氣定神閑地反問道:“昔日禦前試合,你被人設計借刀殺人之事,難道已忘?如今右府遇刺是何人所為尚無定論,你就敢血口噴人?你可在現場?你可有證人?可見過兇器?”
清正一時語塞,接著吼道:“你之前就拒絕和談,如今刺殺三成想必是怕他壞了你的奪權大計吧!”
“真是張口就來。”
秀家根本不屑於跟一個蠢貨自證,輕蔑地說道:“我不需要和你這種人解釋。”
“很好!那我便直接猛攻天守,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望著在天守外叫囂的清正,秀家冷聲說道:“你要攻便攻,不過,一旦在此動武,天守傾毀,秀賴公生死難保,你可承擔得起?”
“你可曾想過若是動了秀賴公,那你府裡的人會怎樣?”清正怒道。
“你說什麼?”
此言一出,秀家臉上方才的沉穩與從容肉眼可見地崩裂開來,盡管這樣的距離下清正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這瞬息的沉默卻也暴露了他的軟肋。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我勸你還是不要牽連無辜了。”
清正的語氣愈發張狂,用幾近咆哮的聲音嚷道:“你若還是個男人,那就滾下來堂堂正正跟我決鬥!別躲在女人和孩子身後當懦夫!”
“呵……未嘗不可!”
”當心其中有詐!”近侍死死拽住秀家的衣袖,”只要秀賴公還在我們手中......”
然而早已關心則亂的秀家猛地甩開勸阻的手,隨後提著金色的太刀走下了天守閣。
他的指尖微微發抖,卻不是因恐懼,而是怒火、焦灼與不安交織成的亂流。清正那句”府裡的人”像毒箭般紮在心頭,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二之丸的廣場上,清正在士兵們的簇擁下已經等候多時。兩柄太刀同時出鞘的清響令四方士兵瞬間噤聲,空氣彷彿已然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