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緩步向前,聲音輕得彷彿怕驚碎了眼前的一切。他想要安撫九郎,卻又害怕自己的觸碰會勾起那段陰暗的回憶。
“我是八郎啊……”
“你不是我的八郎……”
他抬起眼睛,瞳孔裡映出的彷彿是另一個人的影子。他用近乎崩潰的嗓音嘶吼道:“我現在只剩一幅殘軀,沒什麼可以賣給你的東西了,把我的八郎還給我!”
秀家只覺心口一緊,彷彿被什麼狠狠刺穿,痛得無法言語。他踉蹌後退幾步,幾乎是手忙腳亂地點亮了一盞燈。溫暖的光芒照亮了他蒼白的臉頰,也映出了他臉上關切的神情。
九郎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怔了一瞬,眼中的恐懼才終於稍稍褪去。
“抱歉……九郎。我不僅變成了這幅模樣,還不顧你的感受傷害你……明明你已經渾身是傷……我還對你做這麼過分的事……我再也不會這樣對你了……九郎……別再離開我了,好嗎?”
他輕輕抱住九郎,懊悔的淚水難以控制地滴落在他肩上,像極了害怕因為做了錯事被拋棄的孩童。九郎用了很久才平複了呼吸,他緩緩抬起手,覆上了九郎的後背。
即便是這種時候,他還在試圖安撫自己的心。
明明以為自己只要像父親一樣就能保護家人,到頭來卻變成了這樣……
“那天……我沒說完的話其實是’我愛你‘。因為害怕自己越陷越深,也害怕你越陷越深,我沒勇氣對你說出來……我以為只要離開你,時間會治癒所有。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我曾在和泉大人面前發誓,我絕不會讓你步他的後塵……可笑的是,親手將你推向深淵的人竟會是我。”
那雙環在他身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收緊,既害怕令他難受,又害怕他下一刻會逃開。
父親當年……也是因為這種扭曲的情感,才對九郎做了那種殘酷的事嗎?
“你說你我的記憶不存在於腦海,而是刻在了心上……”
八郎握住九郎的手,將他緩緩牽至心口,
“對我做同樣的事吧,九郎。”
九郎的指尖停在了秀家的心口,渾身驟然僵硬。
“……什麼?”
“把父親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記,用同樣的方式,刻在這裡。”
他的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把你,刻在我心上。”
九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假思索地呵斥道:“不可!”
“父債子償,有何不可?”秀家露出一個微笑,眸色沉靜得彷彿一汪深潭,“況且……唯有這樣,我才不會從失去你的噩夢中驚醒。”
“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我是認真的。”
秀家從枕下取出了他隨身佩戴的短刀……那是他第一次獨自出門的時候,太傅送給他防身用的。刀身出鞘時泛起冷月般的寒光,映出秀家袒露的胸膛——那裡已有數道交錯的舊傷,都是戰場上留下的烙印。
九郎注視著秀家的眼睛,看著那份沉靜而固執的執念……他終於明白了,秀家早已瘋在了無盡的思念裡。
“一旦這麼做,你就再也無法和別人……包括你自己的妻子……”
“我知道。”
“可我還是下不了手。”
刀刃抵住心口時,九郎的聲線抖得幾乎不成調,彷彿是害怕自己失手,他用手掌緊緊握住了刀刃。
“沒關系,我來幫你一把。”
秀家抓住他握刀的手猛然下壓,刀尖刺破面板的瞬間,血珠如朝露般沿著肌理滾落。九郎的瞳孔劇烈收縮,他看見對方喉結滾動著嚥下痛呼,卻揚起近乎獻祭般的笑容。
筆劃在劇痛中歪斜顫抖。兩人的血珠在刀鋒下凝聚,暈開……
當那個字成形,九郎緩緩俯身,吻落在那道印記之上。
一如往昔直家對他所做的那樣……
月光透過薄薄的紙拉門,照見兩具相擁的軀體上層疊的傷。
“從今往後……這裡只有你的位置。”
不管在後世看來我們會有多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