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半夜,一切都陷入了寂靜。他坐在火爐邊,用冷得發抖的手翻閱著來自各處的訊息,
上田城,信繁與他的父親昌幸拖住了德川秀忠的大隊人馬,德川的主力應該趕不上明日的會戰。三成只需要全力面對以福島正則為首的……那些曾經的同僚……
上杉軍已與伊達家達成和解,如果最上家的問題也得到解決,那麼東西夾擊家康的約定便可實現。
信繁,兼續,接下來……該由我來履行當日的約定了。
正這麼想著,一團什麼東西朝三成飛了過來。他下意識拿起摺扇,險些一個激靈把那套幹燥的衣服給劈了。
“先把衣服換掉。嬌貴的治部大人也不想明天因病上不了戰場吧。”
三成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朝自己丟衣服的家夥,那人側著頭,將剛剛和島津義弘在爭執中被擦傷的半邊臉藏在了陰影中。
“剛才那麼失態的家夥還好意思說。義弘老爺子不過是說我不知兵……你又何必罵他是鬼老頭子?”
“哼……罵他鬼老頭子又怎麼樣?你尊重他們,他們就可以隨意仗著自己的輩分和資歷對你指手畫腳?今天他可以當眾說你不知兵,明天其他人就可以公然違抗軍令。你不該讓他們得寸進尺。”
三成將換下的衣物放在了暖爐旁,讓那人把被雨水打濕的衣服也放在一起烤幹。那人瞥見三成被夜雨浸濕的長發,正要轉身去拿塊布,卻被三成抓著衣領拉到了眼前。他注視著曹丕的眼睛,嚴肅地質問道:
“曹丕……你就不打算解釋一下怎麼回事?”
和島津吵架的時候,曹丕就像接連好幾天積累的怨氣都爆發了一樣……然而三成還是察覺到了反常的地方——以曹丕的教養,就算再有怨氣,也不至於會對一個年長於自己的老爺子破口大罵。
“你知道我不喜歡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
像是為了刻意迴避臉上的傷,那人扭頭就要走開。
“把頭轉過來。”
不顧那人的抗議,三成小心翼翼地把藥膏塗在了擦傷的地方,嘴上依舊不饒人地調侃道:
“大魏文帝可真難伺候。”
然後就被對方旗鼓相當地懟了回來。
“讓總大將這麼伺候我還該感到榮幸?”
提起總大將的事,三成又皺起了眉頭。
“接下來,戰場上的總大將是秀家。此次行長去大阪找毛利輝元要最高指揮權也是因為你和他談過吧。”
“這是行長自己的決定。這對他來說是一場必要的豪賭。”
曹丕並未否認,他以為三成又會因為自己瞞著他而感到惱怒,然而三成卻只冷靜地問道:
“你認為我會反對嗎?”
他的沉默暴露了答案。他所瞭解的那個三成,絕不會同意用任何同伴的自我犧牲為代價換取勝利。
“如果是過去的我,的確會反對行長這麼做。毛利輝元怎麼可能輕易將指揮權下放給秀家……為了得到前線的最高指揮權,行長一定會付出某些代價。但我也知道行長這麼做的道理。這是一場決定天下走勢的戰爭,不能把勝利寄望於他人的仁慈上。如果輸了,我們所有人都將輸光一切。行長他和我一樣……也想贏。”
所以……不能看低了他的志氣。
“總算想明白了嗎?一人為萬人心憂,萬人與一人同心。”
曹丕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在笑。不論是笑也好,哭也好,對他而言都是相當奢侈的東西。
明明早已從那個鬼怪世界的某人那裡得知慶長五年,九月十五是什麼日子……
明知道等待著眼前這個馬鹿的命運本將如何……
但面對現在的三成……他卻無法生出悲憫的情緒。
那隻塗抹膏藥的手覆上了他的臉頰。
“是啊……我想贏得明天的戰鬥,而不是讓某個高傲且目中無人的馬鹿與我同死。所以……曹丕,明天不論發生什麼……”
三成還沒說完,就被一個緊密的擁抱打斷了。
“明天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能失去冷靜。”
曹丕想說的話很多……大戰在即,不要說出喪氣的言語,更不能向身邊的將士展露出脆弱。沒人知道明天之後,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是否會永遠消失……變幻無常的戰局裡,身為主帥,必須要保持沉穩,不論身邊有多少人倒下,都不能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