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是一場不義且必敗的戰鬥,還盡心竭力去準備,忙活到頭還得罪一堆同僚,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酒已變苦,不飲也罷。
“外面快要下雨了,進來吧。”
進屋後,曹太郎吩咐侍者準備一壺熱茶,又點燃了銅質香薰裡的沉香,隨後才在那張打理得一塵不染的古琴前盤踞而坐。
“把你請來做客卻說出如此掃興的話,是我招待不周。”
”何出此言……?明明是我不該問你關於那位故人的事。掃了你的雅興。“
人言石田治部仗著自己是太閣的心腹,高傲自負,目中無人,怕是都沒見過他在自己友人面前是怎樣的面貌。
彈奏前,曹太郎將古琴旁被翻閱過的曲譜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三成從那本曲譜的封面上無意間瞥見了廣陵散三個字。
”《廣陵散》……又名聶政刺韓王曲。乃是魏晉名士嵇康的絕響。嵇康臨刑前感慨《廣陵散》於今絕矣,為何……還能流傳至今?”
”相傳嵇康的外甥袁準,趁嵇康彈琴時偷聽,學到了其中三十三拍。你知道此曲為何又叫聶政刺韓王嗎?“
“這個典故出自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聶政為報嚴仲子知遇之恩,獨自一人仗劍入韓都,刺殺韓相俠累於階上,繼而格殺俠累侍衛數十人。因怕連累與自己面貌相似的親人,遂以劍自毀其面……”
曹太郎愣了一下,對這位治部少輔的博學感到驚訝。或許比起小西行長,這家夥更適合去應付明使——前提是他不會先把那位無恥的沈惟敬活活罵死。
“人言士為知己者死。但你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嗎?那個聶政不惜自毀其面,挖眼、剖腹也不願牽連的姐姐,最終因過度哀傷而死在聶政身旁。“
三成不難聽出曹太郎的弦外之音……他也並非第一個如此勸自己的友人——上一個這麼規勸他的是左近。
而他的答案也同上次一樣。
“聶政得嚴仲子百金知會,即以身許之。太閣殿下對我的恩義遠遠不止如此。縱然粉身碎骨……我也無以為報”
“哼……無可救藥。”
罵他傻之前,曹太郎總算記起了待客之道,將都快到嘴邊的八嘎鴨路和剛剛熱好的茶一起嚥了下去。
“每個人都有無法割捨的事物。嵇康不喜世俗規範,淡泊名利,在林間歸隱也不願出仕,卻為友人不惜令自己身陷囫圇,含冤入獄。”
“你可別學嵇康。若是喜歡潔身自好的竹林七賢,也至少要像山濤一樣,懂得在渾濁的世道中積極出仕,同時又出淤泥而不染,既有所作為又能保全友人之子。”
“簡直不可思議……”
飲茶飲到一半,曹太郎發現三成以一種及其複雜的神情看著自己,“怎麼了?山濤有這麼讓你討厭嗎?”
“與你談起這些古籍裡的典故時,就彷彿自己正在親身經歷著那個時代……與那個時代的人在交談。”
這並非是恭維……種古怪的既視感自從他見到曹太郎開始就未曾消失過。
”你……究竟是誰?“
三成不知道自己在尋求怎樣的回答。曹太郎將茶杯放下,隨後面不改色地答道:
“我本是魏武帝的後人。魏末,祖上為躲避司馬氏而遷至與大魏有邦交的邪馬臺國。”
三成一時無言以對,臉上寫滿了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