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幾張席子上晾著椰棗,支架上掛著洋蔥、辣椒,順牆放著一袋袋小麥、蠶豆,有的縫了口,有的還敞開著。向北是三間朝南的精舍,一轉既是迴廊,用帶皮杉木做的闌柱。西面有一片花圃,白盈盈的扶桑,黃橙橙的迎春花,粉微微的桃花,紅豔豔的杏花……爭奇鬥勝,異常幽秀。
袁炳輝躍了進去,沿著牆根,來到西邊的窗前,隔著藕荷色的窗簾向屋內望去:一盞清油燈放在臨窗的烏木書桌上,左邊案頭堆了一疊書,有《論語》、《武經》等書。中間放著花瓶、筆筒、硯臺、水盂。一張架子床放在靠裡的右邊角落,床上吊著輕紗帳幔;暖紅秀被,晴翠床單。鬥大的一個汝窖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白菊。壁上掛著一柄紫檀寶劍,還有一幅《俠女盜仙草》的古畫。
袁炳輝又來到正廳窗前,正中紫檀木案上,供著一盞紅燈,紅的耀眼;兩側擺著紫檀木的高矮幾,矮幾上的素花瓶裡插著一大束白盈盈的桃花;正壁懸了一軸小中堂,畫著義和團廊坊激戰的工筆彩畫,兩側有一幅對聯,左聯是:乾坤有正氣;右聯是:廊房隨煙雲。東壁下面是藤椅,西壁有一排兵器架,有刀槍劍戟等兵器。
袁炳輝又來到東廂房窗前,透過淡紫色窗簾往裡望去,北牆下也有一個木架床,輕紗幔帳;旁邊有一個紫檀木雕花文玩架,上面擺著銅的瓷的工藝品,最惹人眼的是一匹泥燒的赭黃色的戰馬,昂首翹尾飛奔,神色非常生動。壁上懸著寶劍、木琴、花瓶。屋內有個屏風,圖案是一朵朵紅豔豔的牡丹;屏風後有個雕縷精緻的木浴盆。
袁炳輝思忖:這裡一定是小姐的閨房。
這時,從前院傳來一陣女子爽朗的笑聲。
袁炳輝連忙躲到旁邊一顆古松樹後。
兩個風姿綽約的少女提著燈籠走進院內。袁炳輝一看,正是那日見到的那兩個神奇女子。
“那個呆子還跪在那兒,真有意思!”一個少女說。
“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啊,嘻嘻!”另一個少女笑道。
“水音妹妹,你給他送點蘋果去,他可能餓壞了?”
“嗬,水印姐姐,你還心疼他了,有意思了吧?”
“去你的,傻妹妹,我在為師父物色高徒,你開我的玩笑,瞧我不撕碎你的嘴!”
兩個少女嘻笑著扭打著走進西廂房。
袁炳輝聽了她們的一番言語,心中暗喜;於是走進窗前。
水音和水印並排坐在床上,水印穿一件玉色紅青鴕絨三色緞子拼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水音身段靈巧,像一隻鼬鼠,穿著一件白色狐皮鬥篷。
水音撅著小嘴道:“現在就像個隱士,都快悶死了!”
水印道:“竹籬下,忽聞犬吠雞鳴,恍似雲中世界;芸窗中雅聽蟬鳴鴉噪,方知靜裡乾坤。不須隱遁深山,只消居於寺院田園,遠離喧囂紅塵,有如居於雲中仙境。”
水音道:“姐姐,你難道就忘了死去的幾十萬義和團、紅燈照的兄弟姐妹了麼?是慈禧那老賊出賣了我們;洋鬼子打進北京城,慈禧西逃,後來和洋人簽訂了《辛醜條約》,賠了那麼多銀兩,我真恨不得殺了慈禧那老賊!”
水印嘆了一口氣,“師父的血海深仇比你要深啊!他一家老小被清兵殺了七口,被迫逃遁日本……”
水音噓了一聲,說道:“小心隔牆有耳。”
水印走出屋門,袁炳輝急忙又躲到樹後。水印四下望望,返回屋內。
袁炳輝等了一會兒,又來到窗前。
水印正在案上揮墨,水音在一旁觀看。
水印寫的是宋代詩人陸遊的《客去》詩:“相對蒲團睡味長,主人與客兩相忘。須臾客去主人覺,一半西窗無夕陽。”
水印的書法秀逸瀟灑,甚有男人氣。
水印嘆道:“陸老夫子在功夫修煉方面,已經達到很高的境界。他說練功要肌體放鬆,心神入虛,進入忘卻自我,意不沾身,似睡非睡的心境安定狀態。這首詩的一、二兩句,正是寫了詩人已進入這種練功狀態,他坐在蒲團上,雙目閉合,神情安祥,無私無念,似醒非醒,達到了深度入境。三、四兩句,強調詩人入境時間長,意守十分專一,共同打坐的客人已經離去,他毫無知覺,太陽已經西沉,他也沒有察覺。只有功夫高深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
水音道:“師父也常告誡我們,哀哉眾生,常為五欲所惱。”
水印緩緩道:“五欲惑亂本心,而練功者唯有踏破這五道門坎,才能做到無累無所欲,這是功夫的最高境界,可是不知這個袁先生是何種人士?”
水音道:“不知他有沒有這個造化?”
水印打了個哈欠,說道:“妹妹,我睏倦了,先去洗浴,你先練書法;然後我再叫你洗浴。”
水音點點頭,水印出屋去了。
水音換了一張宣紙,鋪開顏料,精心地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