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兵軍裝的屍體,夾在兩堆鋼筋的中間,我們將他搬出來的時候,發現屍體已經完全僵化了,大概是因為這裡的溫度,整個人硬得好像石頭。肯定死了有段時間了。
翻過來看,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呈現驚恐的表情,眼睛瞪得幾乎要鼓出眼眶。這又是一張年輕的臉,我認不出他是不是和我們同期進來的四支隊伍中的人,不過看屍體的情況,最大的可能還是袁喜樂的隊伍,這樣算我們發現的屍體,我們已經找到了三個人了,兩個死了,一個瘋了,那其他的人,又在哪裡呢?
不管怎麼說,又犧牲了一個,我心裡十分的不舒服,主要是因為這個戰士太年輕了,我總認為讓這些還沒有真正開始享受生命的孩子冒險,非常的不公平。
王四川並不多愁善感,他們蒙古族對於生命的流逝相當看得開,表面上他總是說自己是唯物論者,其實我認定他心裡還是個純種的蒙古人,他總認為死亡是受了長生天的召喚,回到蒼狼和白鹿的草原上去了。
這樣的超脫並不是不好,不過我後來和他討論的時候,總是和他說,一個人對死亡越超脫,也意味著他對敵人越無情。你們的成吉思汗對敵人毫不手軟,也許在心裡,他只是認為自己把他們送回到天上去了。但是王四川當即反駁我說,秦始皇對於死亡並不超脫,如此怕死的人照樣殺人如麻,你的論點根本就不成立,與其如此,不如超脫一點的好。
屍體上凝結著大量的血,幾乎半個身體都是,王四川感到有點不正常,我們解開了屍體硬邦邦的衣服,才發現,他的背上有兩個大拇指粗的血洞,皮都翻了起來。作為軍人,這種傷口太熟悉了,這是槍傷。
他竟然是被人用槍打死的。
王四川的黑臉也白了。這太不正常了,如果說是任何的意外死亡,我們都可以認為是正常的,畢竟洞xue勘探,以及這裡這麼複雜的環境,意外死亡是難免的。特別是這些沒有經驗的新兵,勘探不同於打仗,有經驗和沒經驗,有時候就是一個生一個死的區別。
但是,如果他是被人用槍謀殺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有彈孔就有開槍者,也就有開槍的理由,但是在這裡?誰會開槍殺自己的戰友?
日本人?實在是不太可能,但是又不能完全排除。因為那個時候,離他們撤離只有二十年,如果說當年新的關東軍補充進來的學生兵只有十幾歲,那現在也只有三十多。但是這裡又不像是可以生活人的地方,一路過來沒有見到一點生活的痕跡。
那難道真的有敵特?
當時自然而然我們同時想到了這個,並且心裡都慌了起來。
王四川想著,突然就把屍體搬回到鋼筋中去。我問他幹什麼,他說既然敵特在這裡殺了人,肯定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把屍體用篷布包了起來,就是不想別人知道他的存在。如果讓他知道我們發現了屍體,那麼他知道自己瞞不下去,肯定會向我們下手,他有槍我們肯定死定了,所以我們要重新把屍體蓋住。這樣,他以為我們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會出現,畢竟混在我們當中,存活的機率大上很多,而我們也可以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制伏他。
我一聽這很有道理,忙幫他把屍體再次藏了起來。
弄了半天,我們才把屍體歸位蓋起來,王四川說現在要加倍小心了,我點頭,心裡很慌,這種慌比面對著自然障礙要不同得多。我們兩個人都嘆了口氣,轉身準備繼續往裡面走。
才轉身,我忽然意識到不對,手電一照,頓時“啊”了一聲,整個人一驚坐倒在地。
原來在我們背後的地上,趴著一個人,這個人探著一張慘白如死人的臉,直勾勾地瞪著我們。
這樣的驚嚇,我已經被袁喜樂嚇過一次了,這一次卻仍舊沒有免疫,主要是這個人貼得太近了,幾乎就在我們的身後。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貼上來的,一點聲息都沒有。特別是他趴在地上的動作,完全像是一種詭異的動物,這一下子的效果實在驚駭絕倫。
我和王四川都嚇了一大跳,我整個兒就被嚇癱在地上,腰椎磕在鋼筋上,疼得我差點背過氣去。王四川的反應比我慢半拍,也嚇得倒退了一步。
回過神忙用手電再去照,卻看見那人一閃間,躲過了手電的光斑,突然就爬起來,朝車間的黑暗處飛也似的爬去,那一剎那的動作,完全就是一隻動物。
“抓!”我瞬間醒悟過來,對王四川大叫一聲,因為我這個時候站不起來,而王四川是站著的。
王四川的做法卻和我不一樣,他應了一聲,叫我照著照著!我忙用手電追著那人,接著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手電筒,吆喝了一聲,對著那人就扔了過去。
我看著那支手電劃過了一個令人驚嘆的弧線,狠狠地砸在了就要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人的膝蓋上,那人悶哼了一聲,滾倒在地,動了一下又想爬起來,但是顯然傷得極重,他爬起來又摔了下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王四川施展他投擲“布魯”的技藝,作為在中蒙一帶混過的人,我多少聽過一些蒙古人投擲布魯神乎其神的描述,但我沒有想到的是真正用於“狩獵”的時候,這種技藝施展起來竟然如此有美感。
王四川後來告訴我,他投擲的方式是“吉如根布魯”的方法,如果他想用力氣,我根本就看不清手電的運動軌跡,只能聽到破空的聲音,不過這樣一來那人的膝蓋會被完全打碎。真正好看的是另一種用來打飛鳥的布魯,他的安答中有一個高手,比他厲害多了。
我們追過去的時候,那個人還是已經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撞進篷布罩著的物資堆放區裡,裡面連綿一片全是疊在一起的篷布,他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我和王四川追了進去,地上全是固定篷布的繩網,很容易絆倒人,王四川一邊往裡面闖,一邊扯掉邊上物資的篷布,看看他是不是躲在下面。
那些篷布裡都是罐頭和一些瓦楞片一樣的裝置,類似於過濾網,還有很多油箱。這些軍用物資堆放的方式,都是物資放在淺艙板上,然後披上篷布四個角用麻繩網或者鐵絲包緊。一看就知道是空降用的打包方式,德式的物資底盤十分明顯。
當時中國的15軍用空降技術都是蘇式的,很多民間,比如我們在內蒙古戈壁上接空投物資的時候,其中有一些是從日本人那裡繳獲的德制底盤,所以我認識。這種底盤數量很少,怎麼說呢,各方面都優於蘇聯的,想必當時毛老爺子留了一手。
很快我們一直追到很裡面,走進了物資堆放區的深處,滿眼望去都是一模一樣的篷布堆兒,近的地方寸步難行,遠的地方黑影綽綽,好像迷宮一樣。我心說糟糕,這下難找了,這個時候,王四川卻對我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
我朝他手電照的地方看去,只見我們的左邊,有一塊篷布,很不自然地凸出了一塊,還在不停地顫抖。
我們躡手躡腳走過去,王四川深吸了一口氣後,突然用力掀掉了那塊篷布,然後我定睛撲了上去。
沒想到篷布一扯起來,呼地一下一大層灰從篷佈下面吹了起來,接著一個白影從篷佈下躥出來,一下把我撞倒在地。混亂間,我被嗆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劇烈地咳嗽,什麼也看不到,只聽到王四川罵了一聲,似乎追他去了。
我心裡一邊罵一邊揮手把眼前的灰甩開,眯著眼睛看他們往哪裡跑了,卻發現兩個人竟然都沒影了。我大叫了一聲:“王四川!”便想隨便找個方向去找。
這時候,鬼使神差地,我忽然眼角一瞥,人就頓了一下,竟然硬生生停住了。
我看到,被王四川扯掉的那塊篷佈下面,露出一個我十分感興趣的東西。
初時我還不肯定,等我一邊撥開灰塵,一邊走近把篷布全都掀開,心裡就激動了起來。在這塊篷佈下面,有一張軍用沙盤,一座已經被壓壞的木質大壩的微縮模型,鑲嵌在沙盤之上,同時,一架微縮的“深山”,架在大壩內部的“水面”上,四周吊車、機架,大量的細小裝置,一應俱全。
所謂沙盤,不知道各位了不瞭解這種東西,抄一段說明:它是根據地形圖、航空相片或實地地形,按一定的比例關系,用泥沙、兵棋和其他材料堆制的模型。風遺塵校對。
被篷布蓋住的沙盤,有可能在暗河上最後組裝飛機的時候,用來模擬吊裝過程,如此巨大的一架轟炸機,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