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此為不情之請。伯父因了伯母之殤,至今悲慟難當。侄女亦是感同身受。但人死不能複生。伯父心繫北伐,又正當壯年,合該是大展雄圖,一展壯志之際,倘若就此退隱,不但是我大虞朝廷的損失,於伯父自己,難道便不可惜?”
她頓了一頓。
“何況,我也將伯父一向視為親長,在伯父的面前,也不隱瞞。之所以盼望伯父能留下,除了方才的緣由,也是為了登兒考慮……”
她眼圈漸漸又泛出了紅痕,語氣悲傷。
“先帝不幸病去,登兒年紀幼小,我又是個婦道人家,孤兒寡母,境況本就艱難,叛亂甫定,朝廷依舊內憂外患,倘若伯父走了,往後再有如此亂局,誰來主持大局,誰來輔佐幼帝?侄女懇求伯父,等身體休養好了,以大局為重,留下繼續主持朝政。大虞不能沒有伯父!”
高嶠道:“馮衛代我為內相,李穆居大司馬,二人一主內,一主外。我亦擬好一幹可重用的官員名單,今日已隨辭呈一併提交。往後你以太後之尊,輔佐幼帝,遇事和他二人商議,多用名單之人,激濁揚清,便是遇到事情,又何懼無所依靠?”
高雍容道:“比起伯父,旁人終究是外姓……”
高嶠道:“你是不信李穆?”
高雍容一怔,忙解釋:“伯父千萬莫誤會。侄女怎會不信妹夫?只是陛下年幼,我一婦道人家,於朝事分毫不通,孤兒寡母,難免要想得周全些,凡事不敢掉以輕心……”
高嶠淡淡一笑:“太後何必自謙。先帝在世之時,大臣遞上的奏摺,十有七八,恐怕都是太後代先帝硃批。處理朝政,太後早已輕車熟路。如今外有李穆,內有馮衛,你只需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好生做你的太後,輔佐幼帝,待日後幼帝成年親政,你有何放心不下?”
高雍容心下咚的一跳,臉色微微一變,望著高嶠,見他雙目落於自己臉上,神色冷淡。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斷然否認。
但短短一個瞬間,腦海裡便又閃過了好幾個念頭。
從前她替皇帝批閱奏章,皆模仿筆跡,事極隱秘,只有幾個親信知道。
她沒有想到,這竟被高嶠知道了,但先前卻絕口不提,竟然直到此刻,才仿似無意般地說了出來。
她很快就否決了否認的念頭。定下心神,急忙解釋:“伯父千萬不要誤會!並非侄女有意僭越。實在是先帝體弱,那些奏摺又不能耽誤,先帝要我幫他,我無可奈何,這才勉為其難。侄女可發誓,代批的每一道奏摺,發回大臣之前,全部送交陛下先行過目……”
她一邊解釋,一邊已在心裡飛快地篩著身邊之人,疑心到底哪個背叛了自己。
高嶠彷彿猜到了她的所想,淡淡地道:“先帝登基不久,便露出了憊懶之態,於朝事分明不大上心,時常夜宿皇家林苑,喜好女色,每日奏章卻一一批複下發,無一遺漏,你又時常在我面前維護先帝。”
“須知過猶不及。我早就猜到了。”
高雍容後背已是出了一層冷汗,還沒來得及籲出一口氣,聽見高嶠又道:“阿容,你從小做事,便有章法,這本是件好事。後來你以王妃之身,入建康為後,再成為今日之太後。到你如今的地位,做事懷些心機,用些手段,只要心有大局,本也無可厚非。方才那事,雖於禮制相悖,但也算情有可原。但另有一事,我卻要問你。”
他盯著高雍容,語氣漸漸變得嚴厲了起來。
“你和新安王,從前怕也是暗中有所往來吧?那夜他到底如何死的?他原本利用邵氏刺探我,以致長公主後來被那婦人所害,你敢說,你此前不知邵氏,和此事,也沒有任何的關系?”
倘若說,高嶠方才揭破自己代先帝批閱奏章還只是小事的話,那麼這一刻,當聽到如此直白的質問從他的口中道出,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地包圍。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不會承認,卻也不敢立刻否認。
她不知道高嶠說出這話,到底是掌握了什麼證據,還是亦如同方才那樣,只是他自己基於一些蛛絲馬跡而得出的猜疑和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