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國中大亂之前,高雍容曾力請高嶠擔任太子太傅。洛神也知父親確實有意等太子再大些,便親自教導他讀書。沒想到隨後天師教和許泌相繼作亂,國無寧日,這事便擱置了下去,直到如今。
那孩子牢牢記著來自母親的叮囑,走到了高嶠的面前,伸出手,捉住高嶠的衣袖,口齒清晰地說道:“外祖父快請起,勿折煞登兒……”
見高嶠抬頭似要說話,高雍容已跟著走了上去,搶著扶住高嶠,說道:“伯父快快請起!今日侄女帶著登兒回來,是以家人身份來探望親長,懇請伯父千萬莫將朝廷裡的那一套跪拜之禮搬來家中。若是如此,便是見外,不拿侄女和登兒當做自己人了。”
高嶠不再說話,慢慢地從地上起來,盤膝坐到一張方榻中央。
洛神引高雍容和幼帝也就座,下人很快上來茶水,洛神挽袖,跪坐一旁,親自沖茶。
高雍容問高嶠的身體,語氣裡充滿了關切。聽高嶠道自己並無大礙,鬆了口氣,說:“侄女早就想領登兒來探望伯父了,先前一是事務紛繁,二來,聽聞伯父近來閉門,怕打擾了伯父清心休養,一直未能成行。今日終於回家,見伯父安好,我也放心了。懇請伯父寬心,好生休養身體。伯父安康,便是我大虞之福。”
高嶠不置可否,目光落到了坐於高雍容身畔的幼帝身上,彷彿在想著什麼,微微出神。
高雍容覺察,忙道:“登兒資質愚鈍,也因年歲小,未正式進學,但侄女不敢鬆懈,平日無事,自己便勤加教導,教他一些堯舜禹湯、先賢古聖的事跡,盼望他日後能成一代明君。好在這孩子勤奮,一心向學,先帝去後,也算是叫我還有所慰藉……”
彷彿被自己的話勾出了傷心,她眼眶微紅,低頭取帕,輕輕拭淚。
高嶠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高雍容破涕,面露笑容:“伯父謬贊了。去年先帝還在世時,先帝便想請伯父擔當太子太傅,親自教導登兒讀書。不想後來國亂,先帝不幸駕崩,此事便就不了了之。如今國事平定,趁此機會,侄女有一不情之請。等伯父身體休養好了,日後能否撥冗做登兒的太傅?伯父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登兒便能學得伯父一二分,於他日後,也是大有裨益。”
高嶠注視著高雍容,一語不發。
書房之中,突然安靜了下來,耳畔只聞茶壺肚裡水沸發出的咕咚咕咚的氣泡之聲。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異常。
洛神倒好茶,輕輕送到兩人的面前。
高嶠終於開口了,一字一字地道:“自古,國君才學如何,從來都在其次。君王德行,方為第一。”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凝重。
洛神悄悄看了眼父親,又看向堂姐。
高雍容彷彿一怔,大約也沒料到高嶠會如此接話,頓了一頓,立刻反應了過來,笑道:“伯父說的極是。侄女的意思,是登兒除了學業從師於伯父之外,亦需伯父多多教他為君之道、做人之理。”
她示意幼帝,要他向高嶠行弟子向師的跪拜之禮。
那孩子被母親教得很是伶俐,立刻起身,要向高嶠行弟子之禮,卻被高嶠扶住了。
他的臉上露出笑容,凝視著那孩子,溫聲叫他坐回去,不必向自己行禮,隨即轉向高雍容。
“陛下這年紀,如同樹苗初初紮根於地,正是教導的良機。忌溺愛放縱,學業再有明師加以引導,日後,方有可能成一代明君。我是不能擔當此任了。琅琊顏瑰,才學遠勝於我,年輕時便以誠孝聞名鄉裡,他可為帝師。另有馮衛,品性才學,亦可勝任。我去了後,你可聘他二人為太傅。我料他二人,必會盡心盡力教導陛下。”
高雍容沉默了片刻,忽然望向洛神,微笑道:“阿彌,勞煩你將登兒暫時領出去歇息,可好?”
洛神知她今晚過來見父親,必是和白天父親提交的那道請辭有關。方才說了那麼多,此刻才是要進入正題了。
她望了眼父親,見他神色淡然,諾聲,起身牽著幼帝出了書房。
等洛神走了,高雍容道:“伯父,實不相瞞,侄女今夜回家,既為探望伯父,也是想要懇求伯父,能否收回請辭,往後繼續留在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