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來,我更衣洗漱,便往書房走去。推門而入,只見得蒲先生端坐在案前揮筆寫字。見我進入房間,蒲先生將手中的紙張揉成一團,隨手丟棄,道:“飛,關於宋平雲一族滅門案,我心中已有些眉目。”
我聽得忙道:“蒲先生何出此言?案件至今已有四年,卻要如何查證?”
蒲先生笑笑,拉著我就坐,說道:“僅憑潑皮楊興的證詞,便足以看出其中玄機。”
我聽得連聲問道:“此案乃是俠客所為,卻還有怎樣的玄機?”
蒲先生撇撇嘴,搖了搖頭,說道:“飛,豈忘昨日曾提起,在全家三十餘口人中,準確殺死宋平雲一家人的兇手,定是對府內情形相當熟絡之人?”
“當然記得,只是這卻有何指代?”我問道。
這時,門外傳來了王禦使的呼喊,只見王禦使一邊跨入書房,一邊喊道:“蒲先生此話當真?倘若此案與昨日那無理栽贓良家婦女的潑皮有一絲幹系,我定拿他問罪!”
見王禦使過了一宿,竟依舊對潑皮楊興不依不饒,我與蒲先生無奈相視,並未作答。
蒲先生拍拍我的肩膀,笑看王禦使道:“二位不妨在心中對此案的經過略加推敲。實不相瞞,倘若楊興的描述屬實,恐怕此滅門案絕不僅是表面上簡單。但現在,我們不妨先行拜訪幾位為馮舉人提供不在場證明的證人,聽得一二,也對這不在場證明有個判斷。”言罷,蒲先生便嬉笑著將我與王禦使二人向衙門外推去。
我見狀忙道:“蒲先生,莫不等槐兄同行?”
蒲先生卻笑道:“二位有所不知,今早魏槐兄早早醒來,便與我打過招呼,喚了郎中往潑皮楊興家去了。”
王禦使聽得連連皺眉道:“這是何故?”
蒲先生連連苦笑,道:“王禦使有所不知,魏槐兄深知昨日自己出手太重,恐傷了那小廝性命,故今日早早醒來,匆忙趕去相看。”
王禦使聽得長嘆道:“楊興這等人渣,倘若身故又有何妨!權當為廣平除害吧!”
蒲先生聽得登時一驚,只顧領我與王禦使二人向門外走。我心中暗想,王禦使當真是嫉惡如仇不假,卻只怕終究因他過度執著,反而引火上身。但又想王禦使在我、蒲先生、槐兄三人面前謙虛相敬,未有的半點傲慢官腔,終究也是快意恩仇之人吧!
即刻,我們三人已出了衙門府的大門。正待與衛兵詢問道路時,只見槐兄與郎中二人拍馬回了府。槐兄見我們立於門前,跳下馬抱拳道:“幸虧昨日那潑皮未曾傷了性命!雖折了幾根骨頭,卻並無大礙。沒想到昨日一時竟為憤怒沖昏頭腦,出手傷人,罪過!罪過!幸得蒲先生與飛兄相勸,不然只恐那小廝早命喪黃泉。”
王禦使連忙道:“魏名捕何必如此?那小廝平日乃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得慣了,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昨天幸得魏名捕出手相助,只當給那小廝個教訓吧!”
隨之,蒲先生對槐兄簡單安慰兩句,便提起正打算查訪馮舉人證言之事,槐兄聽了連忙詢問可否同往,我三人立刻欣然相邀,便四人再次一同上路,尋著為馮舉人提供第一證詞之人——樂當家去問個究竟。
再次前往樂當家的宅邸門前,敲開門,樂當家見我們四人,連忙笑臉相迎。他側身抬臂,請我們進屋品茗。蒲先生忙拱手推辭,直言有事相問,接著從袖中取得手冊,展開,問道:“樂當家可曾記得,四年前宋平雲狗賊滅門之時,曾有人前來此查證馮舉人當天黃昏時的行蹤?”
樂當家聽得登時茫然地仰望天際,他撫著額頭,皺著眉費力回憶起來。一旁的蒲先生見此,連忙將手中的卷宗遞與樂當家,問道:“樂當家請看,這是當年記錄在案,閣下見著,可曾有些印象?”
樂當家閱畢,當即高叫起來,與槐兄道:“正是!四年前魏名捕前來此處查訪,確曾問得此事,說是為相如作證所用。如不是先生提醒幾乎忘卻,實在慚愧!”
蒲先生笑道:“已是四年前的小事。何況比起此等細枝末節,重大之事太多。印象不清實屬情理之中,樂當家何必懊惱?既然已有些記憶,敢請煩勞與我幾人道來?”
樂當家連連點頭,道:“當日,我聽門外有人連連大聲砸門,時下我與媳婦兩人正在屋中下廚,以為相如家又出了變故,我驚得抄起手中菜刀,連忙跑去開門。匆匆開門,我提著菜刀,卻不見敲門人的身影。左顧右盼,卻見五十步左右,相如身背福兒匆匆向南村頭趕路。我與他高叫,他也不作答,只顧快步前行。我心想若不是福兒忽然犯了病,心中頓感憂慮。卻想既有彥寧坐鎮,應當不在話下。只是心中暗暗怪相如,何至於親自身背福兒往彥寧家趕?當把福兒暫寄我處,再往彥寧處去是上策。聽身後媳婦相問,我又四下巡視一番,既不見敲門人的蹤影,我便警惕地關了門,落鎖。”
我與蒲先生、槐兄、王禦使四人聽得,連連點頭,不約而同地相互對視一眼,便知彼此心中對此事中玄機不言自明。於是我們四人便利落地謝過了樂當家,往下一處地方去。毫無疑問,這事定是有人待到往馮舉人家拜訪的壯漢走後,始終監視著馮舉人的一舉一動,等到時機成熟,便故意敲開門,遁去身形,誘使樂當家見到馮舉人。
誠然,此證明依舊成立,然而其中卻有刻意為之的成分,絕對有繼續調查下去的必要!
疾行不到三裡,我們四人再度來到張掌櫃的酒家,槐兄邁步向前,撩開門簾而入,見了張掌櫃,便抱拳問候,道明來意。
聽槐兄問起四年前店中失竊的情形,張掌櫃一時間激動不已,問道:“莫非是諸位已完全破獲此案?還請告知小人,那神秘人當年偷去店中刁客的財物是為何故?”
聞得此言,我心中暗暗稱妙:既然此事成了張掌櫃的一大心結,想必他對當年情形自然記得相當詳盡準確。
槐兄卻面帶愧色地拱手推辭,將不速之客依舊身份不明的情況以實相告。隨即又向張掌櫃問起當年的情形,張掌櫃著了魔似的拼命點頭,搶著答道:“當天傍晚時分,店中各家客人盡在吃飯相談,好不熱鬧。忽然,店中進了一位甚是奇特的客人。”
見我、蒲先生、王禦使三人睜大眼睛,張掌櫃更受了鼓舞,道:“此人身長將近七尺,纖瘦,渾身披著混黑衣裝,頭頂一蓋寬大鬥笠,又垂著烏黑麵紗,絲毫分辨不得面容。他撥開門簾,輕聲走進酒家內,四下張望。我問他,不答話,又見他裝束奇異,不免心中生出幾分恐懼,不敢走出櫃臺相迎。那客人忽然一個靈巧的箭步向前,一把扯過一位如廁客人的包裹,轉身便往門外跑。”
蒲先生忽然打斷道:“張掌櫃,此人手上可有裝飾?”
張掌櫃眼睛一轉,殷勤道:“一經先生提醒,才想起此事!怪客手上並沒有飾物,只是那手背白白嫩嫩,似是佳人所有。如此說來,那人身體卻又纖瘦,恐怕若除去面紗,定會被人誤以為二八姝麗!”
經張掌櫃一言,我忽然無端想起傳聞,據說古時天下無雙的謀士張子房,外形酷似麗人,走在街道上時常被人誤認為美女。張掌櫃隨即繼續道:“我見他逃出門,便顧不得疑慮,起身往門外追。店內其餘的客人大抵也是被怪客驚了,竟沒有一人前來相助。僅有我一人,哪裡追得上那身手矯健的怪客?”張掌櫃說著,戳了戳頗有彈性的肚子,苦笑道:“我一路追擊,氣都喘不上來,一直到臨近南山,那怪客卻忽然加快了步伐,一瞬間便消失在漸漸發黑的夜幕中,我無奈,只得空手而歸。”
蒲先生聞言,問道:“據說張掌櫃此行雖空手而歸,卻在無意間救了馮舉人?”
張掌櫃一愣,他與蒲先生相視片刻,忽然目光轉向槐兄,連聲拍手道:“正是!正是!魏名捕在為我調查間,曾透露,我竟無意間證明瞭馮舉人的清白。”見槐兄正要開口,張掌櫃連忙擺手道:“不必有勞魏名捕解釋。此事卻也是巧,我苦苦追著怪客出了村口,正看見馮舉人身背兒子往村外趕路。當即我沒有半點空閑相問。直到不見怪客的蹤影,我只得原路折返,才又與馮舉人打了照面。我見他神情慌張,低頭趕路,想他莫不是遇了變故。我與他相問,他卻只是答道有要緊事要去親家看看。我那時早已精疲力竭,便沒有多問,徑直回了本家酒館。待到喘勻了氣,我方才想起馮舉人身背孩提,夜間于山中前行很是危險。只是那時我正被怪客折磨得狼狽不堪,哪裡有閑情逸緻代人操心哩!也幸虧馮舉人在南山沒遇到野獸襲擊。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要自責一輩子了!”
蒲先生點點頭,又問:“既然怪客將至南山的時候忽然加速遁去,那麼他卻何不早一口氣甩開張掌櫃您呢?”
張掌櫃恍然大悟,直拍手嘆道:“先生所言有理!那怪客一路奔跑,分毫不見吃力的跡象。倘若真一早打算甩我個十萬八千裡,哪裡是難事!”言罷,張掌櫃又托起腮幫子,幽幽道:“卻是為何如此?莫不是存心要戲耍我張宇忠?”正說著,張掌櫃又是一拍大腿:“原來如此!這怪客一定是與我有冤仇,不但取了刁客的盤纏害我官司纏身,更在逃跑時施以此計耍我!不消講,他那時定是故意放緩腳步,空耗我精力,隨後更在落定時返還刁客行囊,正是向我示威炫耀哩!好一個狡詐的滑頭!”
槐兄聽得笑道:“依張掌櫃所言,怪客卻也不是與我素來有冤?竟推瞭如此刁客與我。若不是略施小計,恐怕真要便宜了那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