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罷卷宗,蒲先生皺皺眉,道:“刺客當真身手不凡:原來槍棒教頭竟也慘遭毒手!至於其餘被害者,有宋平雲本人、正室姜氏,兩個兒子宋龍宋虎,以及婢女一名。”言罷,蒲先生閉了目,沉吟起來。
少頃,蒲先生又開口道:“如此一來,便有非同尋常之處。”
聽蒲先生的斷言,我、槐兄和王禦使三人吃了一驚,連忙恭候著蒲先生的解釋。蒲先生點頭道:“依著樂當家和馮舉人的意思,這宋平雲狗賊家中共有三十餘口人,但刺客竟精準挑出宋平雲和他的三名血親襲殺,恰恰說明他對宋平雲家中的情況很有研究。”言罷,蒲先生苦笑起來,拎起卷宗拍了拍,道:“官府的文案竟僅限於此。想必李縣令恐懼於刺客威脅,竟沒有仔細完成滅門案的記錄!”說著他搖了搖頭。片刻,對槐兄道:“魏槐兄,四年前的兇案,可曾有任何印象?”
槐兄面有慚色道:“說來慚愧,蒲先生。滅門案發生前三個月左右,我接到上級指令,調往河南開封協助查案,並不在廣平當地。待到我回了廣平,已是滅門發生第二日。當天李如松縣令和那些宋狗賊家的宵小,只顧差我打馮舉人板子。我聽馮舉人辯白,心想他身背孩提,卻怎能逾牆害命?才偷偷對同僚使了眼色,要他們不得真下手,只是裝作揮板子。隨後李縣令遭遇行刺,被唬得魂不守舍,終日惶惶不安,卻更沒了查案的心情。只是喝退宋狗賊的家僕,釋放了馮舉人,將他的證詞記下不題。”
蒲先生驚嘆連連:“魏槐兄仲裁耕牛糾紛,及張掌櫃遭遇盜竊兩案,竟是剛剛回到廣平所為!僅憑卷宗內容破案,魏槐兄真不愧是廣平名捕,在下領教!”
槐兄聽得連連拱手稱不敢:“蒲先生何必謙虛,我僅憑借雕蟲小技有幸破案,何足掛齒!況且此行偵破刺客手段、挖掘馮舉人案幕後推手,皆是蒲先生一人之功,我汗顏還來不及,怎能得到‘名捕’稱謂?慚愧,慚愧!”
蒲先生又與槐兄抱拳客套了兩句,隨即說道:“既如此,不妨查證廣平戶口,找到當年在衙門府內當差的家僕,與他們問得一二。”
王禦使頓生不屑,道:“竟要與此等宵小之徒相談。”說著他直皺眉。
槐兄則翻來了廣平居民戶口的手冊,簡單翻閱,道:“宋平雲狗賊家的奴僕,大都在宋狗賊死後樹倒猢猻散,紛紛逃走。大抵是各自回鄉。不過卻也有少數留在廣平的。”言罷,槐兄遞過了手冊。蒲先生接過,草草瀏覽之後,道:“不妨先從此人起。”說著,他攤開手冊,手指“楊興”的名字,道:“此人戶口,本不在廣平,是九年前隨宋平雲遷入。想是十年前東窗事發,宋狗賊連夜潛逃時帶在身旁的心腹。很有造訪的必要。”
言罷,蒲先生又將手冊遞與槐兄,槐兄記下了楊興的住址,於是便領著我、王禦使和蒲先生三人出了門,往楊興的住所走去。
見楊興的住所,是間簡陋不堪的木屋,家中更無半點田地。蒲先生道:“想在北京時這廝與宋狗賊作威作福。如今失去靠山,再不得狐假虎威,故落魄至此。”言畢,蒲先生上前輕叩破著洞的木門。
聽屋內一陣腳底踢踏土地的聲音,一個矮小的男人出現在我們四人面前,他賊眉鼠眼,警惕地依次打量著我們四人,問道:“你等何人?”
蒲先生道:“四年前,當朝左僉都禦史宋平雲在廣平遭滅門的命案懸而未決,我等特受朝廷之命前來調查。”我聽得蒲先生言語,心中暗暗一驚,原來蒲先生分明在釣魚,以驗得在此飛揚跋扈的宋狗賊之身份。
而這宵小當真中計,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懸而未決?刺客明明是那馮家兒子。他殺了落難的老爺一家,翻牆逃走!府內所有僕人都見得!誰料到李如松這睜眼瞎竟然輕易放跑了那孽種!可恨!”說著,楊興氣鼓鼓得像個河豚。
蒲先生卻淡然問道,“此話怎講?馮相如當時在南山趕路,卻怎能變化分身在此動手?”
楊興聽得,不屑道:“定是馮家兒子買通了證人!哼,想他今日舉人的功名也定是靠賄賂所得,哼!欽差大人,你們要好生調查,這馮家兒子的功名,肯定有假!”
蒲先生不慌不忙,繼續悠然道:“既如此,說說當晚你等見聞。倘若有假,必當拿你是問!”
楊興一聽,忙賠笑道:“諸位老爺親自前來,小人所言怎敢有假?當晚我們聽得叫喊,連忙出門檢視,正看見馮家兒子提著雷教頭的腦袋,翻牆逃跑哩!隨後我等報了官,一同去他住所尋找,見他早逃之夭夭,才往南山抓得這孽種。”
蒲先生反問:“你等又是如何得以肯定,翻牆逃走之人是馮相如?”
“一模一樣的衣服啊!”楊興焦躁地答道,“馮家兒子那套百年沒得換的破爛衣服,我等怎不相識?哼。”
蒲先生冷笑道:“僅僅見得衣裝,又何以如此推定?你等可見得面目?”
楊興卻不甘示弱答道:“那身破爛衣裝,全縣僅有那孽種穿得。全家人早認得熟。”
見無從以此再問,蒲先生便道:“既然衣裝記得清楚,當晚之事怎會相忘?且與本官速速道來,還你個說辭。”
“老爺,如此冤案,小人怎會相忘?”楊興油嘴滑舌道,“那晚,正如往常,老爺和雷教頭又只顧對飲。雷教頭高談闊論,吹噓從軍打仗的經歷,邊炫耀自己本事,邊拍老爺馬屁。唉,哪承想老爺竟然真好這口,對他那些狗屁大話信以為真。雷教頭這等只有遭刺客砍頭本事的酒囊飯袋,真不知究竟是如何混進本府的。我們這些見多識廣的僕從哪受得了聽他吹牛?只是見老爺在興頭上,又不好打斷,只得各自嘆氣睡去。”
“只講正事,勿言其他!”蒲先生威嚴催促道。
“是是是,依大人您的意思!”楊興嘴上敷衍著,卻是副憤憤不滿的神情。他又道:“夜裡,本應酒囊飯袋負責守夜。可不但老爺被殺了,酒囊飯袋還丟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個不中用的家夥。”楊興恨恨地說。
“沒有什麼本領,卻要他來守夜?宋平雲若是此等昏庸之輩,那你們又怎得入府的?”我不禁反諷道。
楊興聽得,頓時有些尷尬,他抓耳撓腮,賠笑道:“這廝卻也有些功夫。他在事發前幾個月,前來家中應聘保鏢,當時技藝冠絕全場,甚至叫囂著要一人同時與三名其他應徵者較量,當真沒過幾回合,雷教頭將三人統統打翻在地。老爺當即高興得合不攏嘴,花了三倍的薪金把他留在了本府。這雷教頭雖有些功夫,卻是十分好鬥張揚,喜歡惹是生非!守夜工作,本應四人一同,豈料他與老爺熟識之後,竟大言不慚地吹噓,有他一人足矣。我等下人知他本領高強,無法違逆。但那四名鏢客怎能輕易答應?這不是,他又一人單挑了四名鏢客,將兩人打成殘廢,一人重傷。可氣的是,老爺竟然縱容了他這暴行,反倒誇他神武!竟然當真依他的意思,留他一人在院內守衛。剩下的鏢客氣不過,卻無計可施,只得一怒之下離家不顧,老爺竟然也絲毫沒得表示。這不,正是因雷教頭的夜郎自大,竟被馮家那窩囊兒子所殺,還害得老爺一家和香兒丟了性命!”言罷,楊興不住唉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