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玉姝所料,鹿鳴山的積雪融了,露出黝黑溼潤的泥土,山中所有樹木花草都努力向著生機勃勃的春天成長。
小田懷揣著晉王親筆書信與謝九郎贈予空空師太的丁香荔枝煎,步履穩健,拾級而上。
因為捉拿有根,耽擱至而今小田才得以成行。目下,有根、縷兒、老赫仍然羈押在冷宮,未做任何處置。皇帝陛下似乎將他三人拋諸腦後,甚至提不起半分興致審問有根。
小田暗自揣度,或者皇帝陛下心裡早有論斷,才會這般胸有成竹。小田不願勞動心神,猜測皇帝陛下究竟作何想法。
令小田更為震驚的是,晉王提出讓小田趕赴鹿鳴山送信,皇帝陛下既不阻攔,也不阻止,而是沒有多加思索就答應了。由此可見,皇帝陛下對晉王的疼愛,遠遠超出旁人想象。
小田吸一口山中清甜氣息,將胸中積存的惴惴不安悉數吐出。
自打出了皇城,小田就如同離家多年的遊子,終於體味到返歸的迫切。
皇帝陛下依然派人隨小田同行。至於目的,不言而喻,說監視也可,監督也行。儘管如此,小田依然歡悅,卻也倍覺忐忑。可是,在他們面前,小田不能顯露出哪怕微末對鹿鳴山中那座陳舊庵堂的嚮往。
他是小田,田內侍,而非杜子正。稍有行差踏錯,就會給他自己,給空空師太帶來麻煩。
小田每踏出一步,都虔誠恭敬,翼翼小心。彷彿是在踐行從殘缺到完滿的儀式,亦或是遵從內心深處意願,不需躑躅的勠力前進。
終於,小田來在鏡花庵門前。誰會想到,這座隱匿於深上老林,灰敗破舊的庵堂裡,住著差點就成了皇后娘娘的空空師太?小田自嘲一笑,目光停住在佈滿斑駁鏽跡的輔首銜環上。
許久無人到訪了吧?酸澀,哀傷紛至沓來,齊齊湧入小田心間。曾幾何時,與虞是是往來的,多是皇親國戚,勳貴眷屬,人人都盡其所能巴結未來的皇后娘娘。
可笑的是,未來的皇后娘娘被迫居於深山庵堂裡時,向日那些竭力攀附的盡皆了無蹤影。
小田眼角餘光掃到緊挨山門的臘梅樹上,嬌豔黃梅無畏寒冷,傲立風中,倔強不屈,可親可敬。小田眼波向下,一眼看出樹下泥土有翻動過的痕跡。
興許是存些雪水烹茶吧。
虞是是在太子府時,就偏愛這等花晨月夕,風雅之事。
小田沒來由的心中湧起愉悅之意。雖然,愉悅與現在境況並不匹配,也不恰當。可他唇角還是微微上揚,淺淺笑了。
隨同前來的小黃門上前一步,躬身立在小田背後,道一句:“田內侍您歇著,奴婢叩門。”小黃門才十八九歲模樣,比小田年輕,卻不如小田好體魄。走了這些山路,把他累的臉色煞白,嘴唇發青,說話時,氣息不勻連聲調兒都變了,像是被人掐住喉嚨的白無常。
小田立刻收回視線,斂去笑意,嫌惡的輕叱道:“你?才走幾步路就累成這樣?你趕緊去邊上把氣兒喘勻了再跟我講話!看你就心煩!”
小黃門驚得肩膀一縮,碎步退至一旁。
小田目光森冷在他頭頂狠狠瞪了一眼,繼續叱罵:“身子骨兒弱成這樣,還怎麼伺候王爺?”
小黃門不服氣的扁扁嘴,道:“田內侍教訓的是,奴婢該死。”他極為恭順的垂下頭,言語輕柔,生怕驚擾小田。
小田“唔”了聲,單手整整腦後幞頭飄帶,轉而叩響輔首銜環,鐺鐺兩聲,有探尋,有問候,亦有近鄉情怯的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