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鱗博士有心推搪,可謝九郎邊說,邊自顧自展開棋盤,好整以暇,靜待龍鱗博士坐到他對面。
龍鱗博士乃是修復古籍的京派始祖,在這一行當頗有威望。他也是有傲骨的讀書人,不會輕易被人驅使。除了先帝,龍鱗博士只對趙娘子言聽計從。
趙娘子幼年時,想要聽龍鱗博士講古,就會用這種強逼式的邀約。龍鱗博士幾乎每次都含笑輸給她,再給她講上一段扣人心絃的好故事。
趙娘子一眨不眨的瞪大眼睛,認真聆聽的可人神態,縈繞在龍鱗博士腦海,揮之不去。
龍鱗博士透過謝九郎瘦削清俊的背影,彷彿看到那個梳著雙髻的漂亮幼童,聰敏機靈,小腦袋瓜裡藏著許多稀奇古怪的點子。她總是扯著龍鱗博士腰間所佩蝙蝠玉珩撒嬌,下象棋時,也不肯按照章法規矩。
客歲,柳媞重開大平宮,裡裡外外粉飾一新之後,宣召趙矜入宮,龍鱗博士還想,倘若有生之年能再見趙娘子一面,死也瞑目了。
誰能料想,趙娘子竟然死於柳媞之手。龍鱗博士緊抿著嘴唇,眼眶些些溼潤。與趙娘子陰陽兩隔,不能再相見,成了龍鱗博士無法紓解的心病。
龍鱗博士思量間,鬼使神差般,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來到謝九郎對面坐下,與謝九郎對視,沉聲道:“既然謝郎君相邀,那麼,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他本意是想與謝九郎開個玩笑。
謝九郎放好棋盤,眼簾一挑,望進龍鱗博士眸底,眉眼彎起,道:“博士輸了講古。”
“龍鱗博士輸了講古!”幼年趙矜嬌柔童音在龍鱗博士耳畔不斷迴響。
遽然間,龍鱗博士腦子嗡的一聲。如果謝九郎剛才所言是巧合,那麼這句“博士輸了講古”絕非偶然。
面前的謝九郎,究竟是誰?龍鱗博士不敢深想。
謝九郎執紅子,與龍鱗博士於楚河漢界遙遙相望,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碧玉棋子觸手沁涼,上面依稀殘留祖父指尖龍腦香餘味。謝九郎吸了吸鼻子,努力壓制自胸臆間奔湧流出的無盡悲傷。
小田為晉王搬來御床擺在謝九郎身邊,又命人奉上新鮮茶點蔬果,供給晉王享用。
晉王嫌棄宮人出入攪擾謝九郎思緒,不耐的揮了揮手,示意閒雜人等悉數退下,只餘小田父子倆在殿中伺候。
兵將車馬就位,謝九郎紅子兵七進一,龍鱗博士想都沒想,炮五平四。棋子落定,龍鱗博士脊背一陣寒涼。
面前的東谷少年,彷彿擁有幼年趙矜的所有記憶,不僅言辭,下棋開局都一般無二。
他教趙矜別隻用這一種開局。趙矜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憐兮兮的說:“龍鱗博士,我學不會呢。”她是趙氏奇童,要想學,看一眼就能學會。她如是說,無非耍賴不肯學。
龍鱗博士抬起頭,看看神情自若的謝九郎,再看看晉王,田貞以及小田,咕咚一聲吞了吞口水的功夫,謝九郎將六平五以後,仰起頭,對龍鱗博士朗聲說道:“我這門外漢亂下一通,博士見笑了。”
“哪裡,哪裡,謝郎君招招兇猛,當真令人招架不住。”龍鱗博士努力剋制內心激盪,所說的每個字都是與趙矜下棋時的言詞。
聞言,謝九郎心湖之上泛起層層波瀾。多年以前,龍鱗博士總是笑著調侃,“招招兇猛,令人招架不住。”
“好說,好說。”謝九郎沒有半點謙虛,而是帶些自嘲意味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