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歷歷在目,謝九郎鼻尖兒酸澀,想哭卻又不能。
龍鱗博士向謝九郎作揖行禮,謝九郎忙還他長長一揖,道一句:“博士安好。”聲兒沙沙的,啞啞的,鼻音很重。
故人相見,總免不了心思抑塞。可悲的是,集賢殿中僅僅謝九郎知曉箇中因果。其餘人懵懵懂懂,只當謝九郎羸弱,走幾步路而已,就感染風寒了。
“謝郎君,是否身體不適?”晉王關切問道。
田貞也說:“奴婢這就去請御醫來為謝郎君看診。”謝九郎在皇宮裡出盡風頭,用不了多久宮牆之外,就會傳說謝九郎才華超眾,不到月餘就能把小黃門教授成出類拔萃的樂師。他要是在皇宮裡病倒了,還說不清楚了。
有小田在此,哪用得著田貞跑腿兒,他攔下田貞,道一句:“父親,我去。”當著眾人面前,小田儘量言簡意賅的表明意思。話音未落,小田就迫不及待的向外面走去。
“並非感染風寒,是我對明礬氣味有些敏銳。”謝九郎隨便扯個謊,小田止住腳步,回望田貞一眼,再看看晉王,拿不定主意。
晉王略一忖量,對小田說道:“別去了,我們待一陣就走了。”
方才謝九郎長長一揖,令龍鱗博士對他存了許多好感,便笑著說道:“修復古籍要用新增明礬的漿糊補缺,委屈謝郎君了。”
漿糊是修復古籍極為隱秘的部分。各個派別調製漿糊的手法都不相同,明礬加入多少也有講究。龍鱗博士近來正潛心研製新的調配方法。閒來無事,一天要熬上三五大鍋,明礬味兒較往常更濃。
“博士言重了。”謝九郎微微俯身,轉而仰起頭打量集賢殿裡的擺設。十多年過去,樟木書架明顯古舊,比之從前更有書香氣息。書案上放著龍鱗博士準備修復的書冊,偶有微風颳過,吹得書頁刷刷作響。桌角擺著一副蒙塵的象棋,謝九郎心裡發苦,從前祖父到了集賢殿都會與龍鱗博士下上一盤。龍鱗博士棋藝比先帝好,他總能贏了先帝,卻輸給小小的趙矜。
每每龍鱗博士輸了棋,小趙矜就讓他講古彌補。
說到講古,龍鱗博士確有一套。英雄難過美人關,末路豪俠以及神怪妖精,全部能夠鋪陳得當,峰迴路轉,勾的人聽了一段,還想再聽下一段。
謝九郎想起從前那段美妙時光,心有慼慼。
田貞在集賢殿當差時,總向龍鱗博士討教,他二人也是舊相識。但晉王在此,做奴婢的不能逾矩。田貞俯低身子,算是向龍鱗博士見過禮。
龍鱗博士通曉箇中情由,與田貞還禮之後,問謝九郎:
“敢問謝郎君中意何種型別書籍?”雖說龍鱗博士捨不得珍本,對謝九郎他可不敢有半分怠慢。
謝九郎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要字跡最漂亮,裝幀最精美的。”
話音剛落,龍鱗博士就感到眼眶酸脹,眼眸立刻泛起熠熠光芒。當日小趙矜所說的玩笑話,龍鱗博士言猶在耳。
此時此刻,謝九郎說辭與小趙矜一般無二,龍鱗博士大吃一驚。
吃驚歸吃驚,謝九郎那裡還在等他回話呢。
龍鱗博士略微沉吟,答道:“字跡漂亮裝幀最精美,就要數官金陵的詩集了。”由於先帝酷愛官金陵,所以龍鱗博士對官金陵的詩集格外照拂,經由多次修復,幾乎達到完好如初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