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撩起眼皮瞟了田貞一眼,斬釘截鐵的說道:“好!”
可是,謝九郎分明看見一抹落寞自他眼底劃過。
“是啊,皇宮裡錦衣玉食,比起你與波若大師行腳去往涼州城,不知強了多少。”謝九郎淺笑言道。
說話時,她猛然想到在寶葉兒衚衕豆腐鋪門前與晉王初見時的情景。
那時的晉王還是腳蹬僧鞋,跟隨波若大師一路行腳去往涼州城聽聞佛法。途經永年縣,在寶葉兒衚衕豆腐鋪門前,擎著木碗等待老闆娘那一勺豆花落入碗裡,漂亮的小和尚。短短數月光景,他就成了最有可能承繼南齊江山的晉王殿下。
謝九郎喟嘆一聲,說道:“造化弄人吶!”聲如蚊蚋,卻異常清晰的傳入晉王耳中。
可不就是造化弄人?恐怕,小和尚自己都想不到他的生身父親竟會是當今皇帝。
老段豆腐那碗豆花的味道,至今仍然銘刻在晉王腦海之中。不僅僅因為他那時飢腸轆轆,喝口白水都覺得是人間美味。那碗豆花,乃至他與波若大師行腳時化來的每頓飯食的味道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波若大師既是師父又是父親,教他如何為人,如何處事。自從回到皇宮,居於長信宮以後。晉王時刻謹記,訥言慎行,不敢有半分逾矩。他待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孝敬謙恭,以真心誠意換得皇帝陛下的真心誠意。他要提防柳媞暗害使絆兒,還有襄王出言挖苦,箇中辛苦,非尋常人能夠明白。
現而今,謝九郎道一句:“造化弄人。”於晉王心境不謀而合。世間唯有謝九郎一人懂他。晉王暗自感嘆,言道:
“世間萬物盡皆造就演化而成,所謂弄人,不過是歷練磨折。倘若,我們能夠明白至聖道理,就會像師父那樣登入極樂。”晉王慢條斯理的說著,看向謝九郎,問她:“我說的對嗎,謝郎君?”
皇帝陛下與晉王談天時,田貞田貞常常隨侍左右。因為晉王師從得道高僧,他說出的話總是暗含佛理。田貞早就見怪不怪。
“也對,也不對。”謝九郎清晰的感受到源自晉王的灼熱視線,但她始終不與晉王對視,固執的邁步向前,沉聲說道:“假若錯過明白道理的際遇,就會隨波逐流,奔往充滿可怖人心的幻境。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滾滾紅塵,紛亂侵擾。琉璃,你曉得結果會如何嗎?”雖是在問晉王,謝九郎卻執著的目視前方,不與晉王視線相觸。
“結果?師父登入極樂,與之相反的結果就是阿鼻地獄。”晉王說罷,幡然醒悟謝九郎是在說他受到名利侵擾,不再是那個她先前認識的小和尚了。
晉王想明白這一層,既心酸又難過。他唯恐謝九郎產生如此觀感,所以從他回宮,就接連不斷賞賜謝九郎。雖然,他也曉得謝九郎未必看的入眼,可他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謝九郎,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在追隨波若大師左右的小和尚,從沒變過。
謝九郎言罷,暗罵自己蠢鈍,從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一夕成為盡享富貴的晉王殿下,心緒怎麼能夠無波無瀾,沒有半分波動?
歸根究底,謝九郎害怕晉王不能兌現與她的承諾。
隨著身份地位的變化,謝九郎對晉王的態度也在轉變。她不信他了。
但是,謝九郎此刻並沒有察覺到她對晉王的信賴正在慢慢散失,而且有朝一日,終會消弭殆盡。
“幻境即是幻境,若被幻境所迷,修行就不堅定。是以,固守本心才是根底。”晉王一語雙關,將心中所想明確無誤的向謝九郎表明清楚。
謝九郎聞聽此言,思忖片刻,目光轉而投向晉王,說道:“難就難在固守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