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與明達當日所言一般無二,寧廉眉梢一挑,頗覺神奇。
胡姬手捧三勒漿與龍膏酒入內,與各人斟滿。寧廉飲慣了龍膏酒,執起一盞,細細品嚐。
這幾種酒玉姝都沒喝過,便隨手拿起一盞毗梨勒。庫那勒王子最喜訶梨勒,拙翁則是偏愛庵摩勒,四人各得其所,氣氛融洽。
玉姝抬眼瞅見桌上青瓷花瓶裡插著一支含苞待放的紅梅,心生納罕,離梅花盛放還有兩三個月呢。再細看,原來是幾可亂真的絹花,當下嘿嘿一樂,點指道:“若想賞梅來三勒酒肆準沒錯!”
庫那勒王子循著他手指看去,會心一笑。
玉姝下巴揚起,指了指面前的牆壁,說道:“我們也湊湊熱鬧,寫幾筆上去吧。”牆上所題詩句,大多用狂草,行草,龍飛鳳舞,辨識不易。
胡姬聽聞此言,含笑捧來文房,素手研墨,對玉姝笑道:“小郎君要作詩嗎?何不就著外面雪景,題上兩句?”
下雪了?
涼州城的初雪,沒想到竟是這樣早,幾步來在窗前,開啟窗戶,瑩亮雪片翻卷而入,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天就快黑透了,駝隊行過窗前,悠悠的駝鈴聲伴著紛紛揚揚玉屑般的雪花,略顯孤寂。玉姝望著為首那頭緩慢前行的駱駝,想起遠在鹿鳴山的虞是是,不禁眼眶發熱。
若玉姝視線再往下挪動幾分,就會看見街對面那間當鋪雨簷下,瑟縮著肩膀的無濟。
師父這幾日食慾不佳,無濟想給他買一碗扁食調劑調劑。僧人全靠化緣,他又身無長物,於是便去當鋪把他的棉袍當了,換點錢出來。
出得門來,下雪了。
無濟心中一沉,明天或許更加冷了。正巧駝隊經過,他呆呆望著滿身厚實鬃毛的駱駝,心生羨慕。有那樣一身毛髮,風雪定然吹不透。暗歎一聲,雙手揣在袖籠裡,冒著大雪朝街口扁食店走去。
若玉姝視線再往上挪動幾分,就會看到當鋪房頂,身著夜行衣,黑布罩面的湯雋單膝跪地,睜一目眇一目,手執彎弓,弦如滿月,瞄準玉姝心口位置,指尖一鬆,弓弦嗡嗡顫動歸位。倘使搭上羽箭,後果不堪設想。
湯雋唇角勾起,自言自語道:“別急,別急。晚些再來取你性命。”
玉姝想的入神,障子門忽的拉開,慈曄顧不得王子等人在座,催促玉姝,“小郎君,雪天溼冷,彆著了風寒,快把窗戶關上吧。”說話功夫,來在窗前把玉姝擋在身後,戒備的向外檢視,見並無異狀,才把窗戶合上。
湯雋被突然出現的慈曄駭了一跳,叫聲不好,忙俯下身子。幸好屋頂上積雪淺薄,天又黑著,否則還真能露了行藏。
待對面窗戶關上,湯雋長舒口氣,站起身,施展輕功,幾起幾落,人已到了三四丈遠開外。湯雋本想頓住身形,賞賞雪景,分神功夫,腳下一滑……
房頂上那團人影足尖踮起,兩手似划槳,好個掙扎,終於,嘩啦啦,瓦片碎地,緊接著便是低低慘呼,“啊——喲——我的小蠻腰!”
玉姝明白慈曄心思,回到座上,對庫那勒王子歉意一笑,“家僕心細如塵,叫列位見笑了。”
韓冰擺手,“哪裡,哪裡。小友賞罷雪景,可有佳句?”
一旁胡姬已經研好了墨,雙手奉上一支狼毫,玉姝含笑接過,起身踱至牆壁跟前,心思略定。胡姬手捧硯臺,緊隨玉姝,侍立在側。
玉姝偏身蘸飽了墨,提筆寫下,“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1】”左手書寫極慢,極細緻,蠶頭燕尾,鐵畫銀鉤。
待她寫好,韓冰讚道,“實乃佳句啊!”端看一陣,再贊,“字也好,矯若驚龍【2】,入木三分!”
寧廉起身離座,來到近前,隔空描摹,喃喃道:“誒,這字型看起來有些眼熟。”好像帶點趙矜的字韻在其中。心裡這樣想,卻並不宣諸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