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翁韓冰乃西陳大儒,以一部《君策論》而天下皆知。西陳國君沈昂曾四次請韓冰入宮問策,每次都許以高官厚祿叫他留在陳都,拙翁絲毫不為所動,寧願雲遊天下,逍遙自在。
《君策論》通篇仁治天下,若沈昂依書治國,便可成就一代仁君。可惜,他不能。
韓冰就是看透了沈昂非是仁君之選,才離開西陳。若他真正常伴君王側,沈昂總有一天會殺了他。
未曾入城,韓冰便聽聞謝玉書大名。十二三歲的少年郎,直言指出僧人凡心,不得不說,確是後生可畏。
韓冰手捧清茶,默然不語。這少年眸中似有繁星閃爍,就連他那張黑黃面孔,都散發出熠熠光芒。句句天道,令韓冰想起了沈昂以及沈昂的野心,不由得讚歎一句,“好一個難逃天道!”
玉姝目光瞟向韓冰,粲然而笑。
她在鏡花庵時,拜讀過《君策論》。對這位當世大儒,一直懷有敬慕之心,想要結識,卻又無緣結識,今天總算得償所願。
“所以,才要對天道心懷敬畏,遵循而行,切不可逆天行事。”玉姝雙手合十,悠悠說道。
韓冰拈鬚輕笑,“今日談因果,而非天道!小友所言似乎超出界限了呀!”
不言大師放下茶盞,“老衲以為施主所言契合題目。”
韓冰仰首大笑,“大師是因小友年幼,出言袒護吧。”言辭間帶點嬌嗔的意味。
聞言,眾人皆是笑的前仰後合。玉姝也不例外。韓冰真是個可愛的老頭。
當世大儒向當世高僧撒起嬌來一點都不含糊,玉姝細想想,更是笑的直不起腰來。
不言大師通曉天竺語,曾帶領百多名譯經師翻譯佛經十數部,這乃是功德無量的大善事。直到他八十歲那年,才來在蓮花寺當了主持。因年事已高,不再翻譯佛經,若有譯經師遇到難解的經句,還是得向他求教。
沒見到他們之前,玉姝透過不言大師翻譯的佛經,拙翁的《君策論》對他們有了初步的認識,她也曾想象過,究竟他們私下裡是何種人。真正見識到了,便又慨嘆,能與這般妙人談禪,當真快意。
韓冰擱下茶盞,悠悠說道:“小友眼中善即是善,惡即是惡。然則,善中有惡,惡裡藏善,亦是有的。活到我這把歲數,早都見怪不怪了。”
就如沈昂召他入宮問策,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把戲而已。這就是善中有惡。
不言大師手捻白鬚,戲謔道:“噢喲喲,拙翁是在比老嗎?老衲不才,撥個頭籌。”
話音剛落,鬨堂大笑。
寧廉直笑的眼角溢位淚來,笑過之後,卻有悽然拂動心絃。自從升任南省侍中,肩上重擔日漸加重。每當午夜夢迴,寧廉總都會問自己,升官發財重要嗎?
沒有答案。
他只知道,若不能給七妹在朝中撐起一方天地,那寧氏自然而然會被其他家族取代,繼而走向沒落。
罵名,十四弟一人扛下來。他就得把屬於十四弟的那份責任攬到肩上,他揹負的並非個人的榮華富貴,而是整個家族的興衰。
這條路,他必須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玉姝並不認同拙翁所言,“某以為,天道至善。行事若與之相符,便是善,相悖,便是惡。所以,以天道恆定,善惡自明,分辨不難。所謂的善中有惡,惡中藏善,不過是惡人為行惡事,善人行了惡事強詞奪理罷了。”
不言大師微笑頜首,笑道:“施主一語中的!”
拙翁面露茫然,似有不解。
庫那勒王子對玉姝投來欽佩的目光,“此次來在南齊,最大的收穫便是能夠結識謝小郎君。下月初二,可否請謝小郎君來蓮花寺,與浮圖大師共用齋飯?”
這不是一般的邀約。而是人人夢寐以求的,與浮圖大師單獨傾談的機會。
玉姝何嘗不知,忙不迭應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