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總是格外忙碌的, 趙家上下都在準備年事。與此同時, 這時候外界卻不會讓家中安安生生地準備過年。先不說年前年後好日子最多,多得是人家辦喜事,就是親戚朋友來問候的也不少了。
往年家裡最重要的是親家龍家來送禮, 畢竟女婿半個兒, 這種時節哪能放鬆。今年卻不是這樣了, 首先趙家也要記著往林家送年禮——沒有成親也要鄭重其事, 當年龍家就是這樣對趙家的。同時崔家也會拜訪趙家, 送來禮物。
這一日趙蒙親自帶了禮物去十三灣巷子那邊, 東西也就是蕭規曹隨,按照差不多人家的慣例就是了。有一對蹄膀、半腔羊、一包大米、兩壇子酒, 就是在他們這樣的人家, 也算一份既體面又實惠的禮物了。
午飯之前王氏就算計道:“今日恐怕不用惦記蒙哥兒的午飯了,他去他老丈人家, 人家能不留午飯?哎呀, 之前應該叮囑一聲的,至少該少喝些酒。若是在親家那邊失禮了,這可怎麼是好?”
女婿在丈人家稱之為‘姑爺’,地位非常高, 很得尊重的。像趙蒙這種第一年上門的,那就更別提了,是貴客當中的貴客!不要說留吃飯了,有些人家是留了中飯留晚飯,恨不得晚上住在家裡!
王氏正說著,院子大門響了,桃兒去開門。見到人了便回頭道:“太太,崔家七少爺來了!”
按理說桃兒已經可以叫崔本為‘二姑爺’了,只不過如今趙鶯鶯和崔本沒有成親,當著外人的面可以說姑爺,本人來了卻不能直言,這大概也是一種避諱吧。就像定親之前兩人可以隨便見面,定親之後反而拘束地多,而越臨近成婚的時候,這種限制越大,所謂忌諱啊。
正像王氏說林家該珍貴趙蒙一樣,現在事情落在她頭上,他何嘗不珍貴崔本。聽說是崔本來了,連忙站起身,打了一把傘,冒著雪花去迎崔本:“哎呀,你這孩子!這兩日風雪大,你該等兩日再來的。以咱們兩家的關系,難道還非得是今日來?”
崔本並不是一個人來的,旁邊跟著一個小夥計,幫著他拎著東西。這人是他酒坊裡幫工的,只因他大包小包的來,一個人拿不下,幹脆請鋪子裡的小夥計幫忙。這時候小夥計把東西放下了,說了幾句過年的吉利話,轉身就告辭了。他可不會那麼沒眼色,這種時候還逗留不走。
“來就來,還帶這些東西。”王氏笑意盈盈的抱怨,不是她眼皮子淺看重這些,只不過女婿送的禮厚,那不只是東西的事兒,更是他打心眼兒裡看重這門親事。這樣來開,王氏這樣的推脫之詞,簡直就是虛偽了。
雖說確實有些虛偽,但是日常交際本就是這樣,她總不能大大咧咧,一句話也不客氣,立刻把東西全都收下吧——東西還真不少,大概是崔本開酒坊的,其中最上等的南酒就送了四壇!另外還有兩匹細棉布、兩大包幹果、二十掛掛麵、十斤牛肉。這些東西隨便拿出一樣來就夠做女婿年禮了,何況這全都是!
王氏一邊幫著拿東西進屋,一邊吩咐桃兒:“你去後面叫老爺過來,與他說女婿來了,須得他來陪客。”
又同崔本道:“有些不大巧,你大舅哥正好去他老丈人家送禮,恐怕午間是不得回了,只得你叔父陪你。不然的話你們年輕人聊,恐怕有話說的多——唉,也是你小兄弟年紀小,不然也不至於。”
王氏這樣說是客氣,崔本又怎麼會硬要接茬,連稱‘不敢’。然後左右看了看——這當然不是好奇趙家的佈局,他也不是第一次來趙家,這有什麼可看的。他左右打量,當然只能是為了趙鶯鶯。
王氏也算是老到了,一看崔本這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只不過這話她可不好說,所以心裡暗笑之後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請崔本廳堂裡坐了,自己就親自去安排飯食。
這時候趙吉也從染坊那邊過來,陪著崔本說話。只不過兩個男人之間有什麼好說的?又不能像婦人一般整日圍著雞毛蒜皮小事絮絮叨叨。所以兩人更多是說些産業經營上的事情。
趙吉不是什麼經營上的人才,可是趙家的染坊他也是紮紮實實經營了這許多年的,當然有些自己的心得,這時候他是一五一十道來。至於崔本,當然是認認真真聽著。不一定是他不知道這些,只不過老丈人教誨,稍微有點眼色的就該知道,不管知不知道,那都是該認真聽的。
等到趙吉說的足夠了,崔本才開始說起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包括酒坊如何和酒樓溝通,如何做那些大戶人家的生意。最重要的是城南那邊的大酒坊現在已經開始出酒了,生意不錯,說不得兩三年間就要回本。
趙吉聽崔本這樣說,真是滿面紅光,比自己做生意得力還要高興——按照這個前景,想也知道等到自己女兒嫁過去的時候,女婿家裡該是什麼光景。而且想想以後,那日子該是一年好過一年啊!
“好得很呢,我在經營一道上向來沒有什麼天資。做的生意也從來求穩,如今能勉強餬口,更多的是一些朋友幫襯而已。本哥兒你的本事比我大得多,我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說了不說了,今兒中午咱們爺倆喝一杯。”趙吉說著大聲催促起廚房那邊。
崔本做生意的時候十分會來事兒,這時候當然也不木訥。一邊給趙吉奉茶,一邊笑道:“叔這是說的什麼話!做生意的事情本就是朋友幫襯才能成事的。更何況朋友是平白來的?若不是叔人好,講誠信,又哪裡來的那麼多朋友。光是這一點就不知道比世人強出好多了!”
這可說到了趙吉的得意處,正準備說什麼的時候,趙鶯鶯從房裡出來了,身後還跟著趙芹芹這個小尾巴。一邊系圍裙,一邊道:“爹,可別催了,你這邊催,娘那邊可忙不過來!”
趙鶯鶯要去廚房幫忙,王氏見了卻將她趕了出來:“才幾日不進廚房?這就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了!你這身衣裳是進廚房該穿的,一點油煙沾上就了不得了!出去出去,給你爹和本哥兒照顧點心茶水也就是了!”
趙鶯鶯上身是一件水紅色斜襟立領掐腰湖綢小襖兒,下身是一條杭絹月白月白百褶裙。裝飾只是家常幾樣,然而就是這樣,那也的確不是進廚房的做派。趙鶯鶯上下看看自己,撇嘴道:“我去換就是了!”
“換什麼?”王氏瞪了女兒一眼:“等你拆頭發換裝飾完畢,恐怕午飯就已經得了!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出去吧!”
趙鶯鶯無法,只得解了圍裙往外走。回了房裡拿出自己心愛的茶具泡茶,又把櫃子裡存的精美點心拿出來。用個茶盤裝了,給端到了堂屋裡。
趙吉和崔本本在說話,見到趙鶯鶯端著茶水點心過來,趙吉有些納悶道:“你不是廚房裡幫你娘去了?”
“娘說我裝扮不像是進廚房的樣子,就把我趕出來了!”趙鶯鶯將茶盤放上趙家和崔本兩人間的小幾,按住茶壺蓋給兩人各添了一杯熱茶。趙鶯鶯伺候茶水絕對比大戶人家的丫頭還講究,這都是上輩子宮廷訓練的結果。雖然這些年荒廢的厲害,但唬人是足夠了。
崔本本就一直注意著趙鶯鶯,這時候聽趙鶯鶯這般說,一下就看到了她身上的衣裳。心裡意識到,鶯姐兒確實不應該進廚房的,不只是穿著打扮的事兒,而是他看她,本來就不該進廚房!
想到自己那才修了正房的宅子,平常只有自己一個人居住。偶爾忙碌起來幹脆是外面吃飯。之前並不覺得哪裡不對,現在想想,整個房子修起來的事情確實應該緊著做了。還有,成親之前應該打算著買一個婆子做家裡的粗活的...再不濟也要僱一個。
趙鶯鶯可不曉得崔本這一會兒功夫想了這許多事情,給添茶之後又放了點心。覺得自己站在這裡不是一回事兒,抿抿嘴,拿著茶盤便回房去了。
她這一走不要緊,倒把崔本的魂給帶走了。趙吉一開始沒注意到,之前和崔本怎麼說話的,這會兒依舊怎麼說。但是說到一半才返現崔本早就心不在焉起來,再一看,可不是正眼不錯的盯著家裡東廂房麼!
這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趙吉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崔本這才回過神來。常年面不改色的臉也紅了起來,想說什麼,趙吉卻先揮了揮手,笑道:“不用多說了,你們年輕人的事兒我也是懂的。”
不過話也是點到為止,趙吉再開明也不會說讓崔本跟著趙鶯鶯去,讓兩個小兒女這時候相會。倒不是規矩不規矩的那麼簡單,而是那樣顯得不尊重!往嚴重了說,說不定會讓崔本覺得趙家太過於輕佻了,因此看輕了趙鶯鶯。
於是等到了午飯的時候趙鶯鶯和崔本才見上面,一家人坐上了桌。最上首的位置自然是家裡的老祖母方婆子,兩邊作陪的就是王氏和趙吉。趙吉下手是崔本,王氏的下手則是趙鶯鶯,至於趙芹芹和趙茂兩個,則是坐在末座。
這樣正好崔本和趙鶯鶯相對而坐,抬頭就能看到對方。
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倒是方婆子、趙吉、王氏都和崔本說話。趙鶯鶯只管眼觀鼻鼻觀心一樣吃飯而已,崔本則是在恭恭敬敬回應長輩說話之餘,時不時看著趙鶯鶯。這樣的舉止不要說王氏這些老到的長輩了,就是趙芹芹趙茂兩個孩子也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