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半隻腳邁進大獄的階下囚徒,向捕頭何必還來拿我找樂子尋開心,講些毫無用意的虛道理?”
“查明案情之前,誰敢說溫公子你是階下囚,我可還不認呢。”
說罷,正了正神色,向南斂眉問道:“我這次來,一是探望一下溫公子最近如何。二是我近來察覺封家一位門徒行為異常,想問問你是否也有此懷疑。”
“你是說封玉書?”溫縈抬眸看她一眼,隨即收斂起來,只是淡然垂首道。
“正是,”向南點了點頭,“看來溫公子果然有跟我同樣的想法。想來你也是覺得玉書姑娘原本身為封家門生,生活起居都在薔薇園,卻又莫名跟封二夫人走得太近,由此心生疑惑?”
聞言,溫縈卻是實打實地心中一震。
他隨即搖頭道:“我倒是沒想過那麼許多,只是她出事前後對我的態度變化之大,實在不太正常……我沒想到過封二夫人那一層。”
卻聽向南剛剛三言兩語的一番點醒,才真叫他有如醍醐灌頂,恍然徹悟!
“如此一來,我心裡有數了,”聽罷,向南似有似無地拿餘光輕瞟溫縈一眼。隨後不經意地玩弄起手中一把摺扇,難得誠懇道:“不管溫公子相信不相信我,十天期限之內,我給你一個公道。”
公道過後,封家將再會掀起怎樣一場腥風血雨,那便不是她所轄範圍之內的事情了。
“你……”
“你問我這是何苦?”此話一問,又見溫縈並無否認,向南噗嗤一笑:
“這次的事,就算我不現身舉證,要陷害你的人也早就準備好了籌碼。我這樣做,一來讓案件的變數更多掌握在自己手中。二來,我也要對得起別人喊我‘捕頭’二字。”
“封四小姐為何對我那般反感?不過是一兩年前她上京中做客,親眼目睹我辦過一樁命案,死者是兇手的丈夫。調查過後,才知道竟是丈夫多年來暴力相待,才叫一介弱質女子拎起那奪命的柴刀。”
她說著一頓,又嘆惋道:“起先她還不肯承認,終是露出馬腳,叫我詐了出來。說來也真可惜,分明是個有情有義的烈性女子。”
封薔那般性情,自是認為此案有情可原,想著叫向南助那不得已而弒夫的女人逃脫法理制裁。
最後的結果不用多說,只需竹管看豹,尚能窺見一斑。
——那便是向南依法辦事,女子入刑,封薔因此生恨,滿心覺得為朝廷辦事的都是些絕情寡義之人,外帶狡詐奸猾。樑子就是那時候結下的。
“世人皆盡偏心,沒有誰的心是長在當間兒的,做不到情理兩全。”
“可這天地之大,倘若連為官之人都不能將自己一顆偏心扭正,尊禮循法辦事。現如今的人世間,也就成了餓殍遍地,生靈塗炭的末世開端。”
向南說著一笑,又喃喃道:“若我有朝一日為了一己私心妄斷案情,那便是我告別捕頭這一指責的時候了。”
將這一切聽完,又叫溫縈如何能不心生感慨?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般矮小的身軀內竟也絮著滿腔浩然正氣。以往的不守信用,訕皮訕臉,玩世不恭等一行缺點,將這道閃光之處襯得更是熠熠生輝。
“向捕頭,我很……”
此時,一道格外陰寒的聲線響在距離二人不遠的地方,“很中意你?”
“封薔?!”
堪堪回頭,十萬分的不可思議之下藏著些微喜色。
——自打三日前她拉著他關進這偏僻小院兒,舉著夜叉胡砍亂造一通之後便不曾來過……還以為她再也不會來了。
“趁夜私會女捕頭,你就這麼著急?”
然則只此一時,封薔卻已然是怒火中燒,言行舉止都沾著醉意。平常都不見得能分辨出他人神色之下掩埋的細微情感,現在又如何理解溫縈看到自己時那強忍著不肯釋放的欣喜?
“以為攀上私情她就能放過你,太小瞧向捕頭這鐵面無私的青天父母官了吧?”
不料想她竟能如此出言侮辱自己,溫縈神魂俱是一顫,臉色也徹底陰沉下來。
見勢不妙,向南忙解釋道:“我原是看幾名門徒在此為發難,這才過來問問情況。問問而已,哪裡會像封四小姐所誤會的那般,你可真是冤枉溫公子了。”
“哦……”封薔雙眼微眯,接連向前幾步,就連嘴角都噙著狠勁兒,“哪幾名門徒,說出來,我讓他們死。”
恰逢此時,一陣陰風打從背後溜過,三人齊齊驚寒。
封薔反應雖快,奈何今晚幾杯烈酒入喉,酒勁兒牽制著她行動略嫌遲緩。還是向南迅而轉身,摺扇指向不遠處一叢幾將枯槁的灌木,喝道:“是誰?!”
卻看那木從間果真一道黑影來回浮動,觀其大小形態卻實在不像個人。
向南腳下微頓,隨即信步朝向黑影走去。
“你別靠近,”封薔緊跟上去,下意識間,卻還沒忘了將溫縈好好兒地護在身後,“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