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小小一方偏院略顯荒涼,屋裡沒燈,僅僅是攏聚的灰堆漫出的火光,給這長夜點了些亮。幽幽輓歌唱得並不悽切,既輕且慢地溢位口中,一半唱給徐徐燃燒的煙火,一半入了朗夜間淡淡的流雲。
多年來,溫縈祭祀母親挑的是他們母子分別那日,也就是每年的今天。在來到封家之前,他並不知道母親原來是死於年三十前後。
一年也就燒一次紙,要是等著過年才燒,他怕娘親不夠花,也怕他自己都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他這麼想著,隨手三張土紙,一塊碎瓦,寫兩個字便成了紙錢。
一手往火堆裡續著卍字紙錢,另一隻手上的火鐮子小巧精緻,側邊一圈藍色玻璃,鑲的圖案象徵著西域某個知名部族。
這是封薔自那白玉簪之後送給他的不知道第幾個物件兒。其價值何其珍貴,盡體現在這瑩瑩清澈無有一絲雜質的藍色玻璃上。諸如此類的小件東西,他一直好好留著,都帶在身上。
那丫頭想來是忘了還曾送過他這等暗藏隱患的東西,否則他若有心拉幾個封家人同歸於盡,只消一炬明火已矣。
忽地,一陣無名夜風吹走幾張紙錢。
溫縈立時起身欲追,卻聽身後出兵霍霍之聲——
“站住!投毒不成,還想放火殺人?”
“燒兩張紙祭我母親黃泉之靈罷了,”轉頭看清來者四人,目光在為首的少女身上略帶停留,隨即釋然一笑:“玉書姑娘覺得這算放火殺人,我也無話。”
此時的封玉書再無之前那般親近之意,也不複一貫表現分明的嬌秀純良,整個人一夜之間老成許多。她側首輕斥:“亂說不吉利話的,一律掌嘴!”
“夏夜天幹,薔薇園草木繁多,嚴禁煙火。望溫公子知。”
看著她,溫縈想,自己院裡找出來那包藥粉或許也不愁查不出真正來源。
只是再沒人信他了吧?
“此地荒涼一片,寥寥幾杆野蒿而已,燒也先燒死我,不給你封家人帶害。”看似漫不經心,向來柔情泛濫的眉角卻見絲絲凜冽流露,“再者,我燒死了,不是正合了玉書姑娘和你背後真主的意麼?”
聽罷此言,封玉書面色一僵。正待反駁,身後的三位師兄弟便再坐不住,只聽其中一個怒道:“要不是夫人醫術高明,大師兄福大命大,便是死在你這卑鄙小人手裡。你這殺人兇手,胡亂往玉書身上潑什麼髒水?!”
“是麼?”
這話聽起來像是疑問,更像明知答案如此,卻不甘心於此。
“好意思問!”話音不落,那人三步兩步欺上前來,提靴便將地上正燃的暖焰踏滅。瞬息時間,原處僅剩下冷冷清清一堆紙灰。
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難逼退幾步,灰塵飛揚入眼。溫縈抬袖往眼角拭弄一番,一時半刻卻再看不清身邊四人和那悽涼的灰堆。於此這時,一道迅捷的身影不知從哪兒閃過,擋上前來。
“封……”
話方出口,發覺不對,整個人立時怔在原地。
“是我,溫公子別認錯人了。”
來人一身紅衣,巧笑倩倩:“玉書妹妹,你這幾位師兄弟是打算以無故刁難涉案之人,破壞案情進展為由叫我帶回京城問責嗎?”
“向捕頭,我們並無此意。”
“那就是你們想嘗嘗封四小姐一柄夜叉夾在脖子上的滋味嘍?”向南說著,笑嘻嘻地提醒道:“誰敢動我身後這位試試,她那天臨去時是這麼說來著吧?好像很兇的樣子呢……”
“狗拿耗子!輪得到你來管束我們?”
瞧見這一腔油滑的矮個女子竟敢在此嬉皮笑臉,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三位封家門徒齊齊面露兇色,手上動作愈大,好似即刻就要提刀相向一般。
卻在此時,封玉書仍是好脾氣地對答:“向姑娘誤會了,我只是看這院內隱有火光,憂心走水之患,方才帶人前來滅火。這幾位師兄弟性情過於直爽,得罪之處,還請向姑娘和溫公子原諒。”
話畢,卻是不容其餘三人還口的餘地,封玉書含胸拱手地道了聲夜安別過。
見那三人面面怔然,她複又出聲命令道:“還不跟上?”
隨之,四人不消片刻,便在這中宵夜色間漸行不見
但因方才一時緊張,兩眼為紙灰所迷,出口竟差點將向南認作封薔,此時溫縈的臉色略顯難看,眼底薄光映泛在這清冷狡黠的月輝之下,愈發顯得寒涼懾人。
“溫公子這是什麼表情,活像要吃了我似的,”向南看著他,笑意更甚:“要不要我幫你再把火堆點起來?”
溫縈冷聲:“勞駕不起。”
“怎麼啦,還為了我出賣你一事置氣呢?”
“……”
見他非但不感謝自己相護之恩,反倒橫眉冷對,向南樂得更歡:“哈哈哈,你跟封四小姐還真是同道中人,不肯顧全大局,只管在小事情上介懷。殊不知世事如常,往往因小失大。”